第55章 众生相
随着陈嫣然舞剑的动作，念薇轻启朱唇，随舞歌咏：
少女声若清泉，悦耳动听，那声音没有一丝一毫寻常女子的娇软甜腻，却反而多了一些清冷、沉静的韵味：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那声音不疾不徐，随着念薇的声音，一幅开阔的边塞景象在众人眼中徐徐铺展开来：
一轮明月自边塞升起，穿行在苍茫云海之间，浩荡的长风吹越几万里的距离，直吹到将士们驻守的边关。
随着那琴声与吟诵之声，陈嫣然身形渐缓，她身姿舒展，剑势亦是大开大合，俯仰之间，似乎将京城众人都带到了那遥远的边关之上，遥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秦时明月、瀚海阑干……
但转眼，众人眼前的景象一变，视线从那壮阔的景色拉回到了在边关长久驻扎的将士们身上：
边关距京城何止百里，那里或赤地千里、寸草不生；亦是寒风凛冽、人迹罕至；更有甚者，蛮烟雾瘴、满目荆榛：
疾风冲塞起，征戍尽苦寒。
马毛缩如蝟，角弓亦难开。
箫鼓流汉思，日日念城安。
边塞苦寒，孤寂难眠，这些戍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他们是谁的儿子？亦或是谁的丈夫？
戍边的兵士登临城墙，遥望长安，却只见黄沙满目、寂寥无边。
彼时，高楼上的妻子亦是望月怀夫，频频哀叹，却不知自己的丈夫几时能卸甲洗尘归来。
至此，琴音渐低，那每一个音符、每一句咏叹，就好像一记重拳砸在场中众人的心间。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这琴声，没有太多指法的技巧，也全然不用任何繁复的技艺。在场的几乎都是行家，他们自然知道，指法易修，琴心难练，念薇琴中的意境和琴心，便是当世的琴艺大家，怕是也只能甘拜下风。
更何况，拥有这样琴心的人，其琴技上的造诣也定然不可小觑。
琴声渐渐深入，在场的众人亦被这场中的两人深深的吸引，只觉得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有些心思细腻的武将夫人，甚至已然想到了戍边的丈夫，忍不住别过头去暗暗垂泪……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念薇的琴声继续，陈嫣然的剑舞亦然。听着那一声声吟咏，萧承延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马革裹尸、青山埋骨，他的父兄，还有萧家军十万精锐，可不就是客死异乡，血染北地。
那些骁勇善战的萧家军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了大凉的一次次进攻，护着北地的百姓免遭屠戮。可到头来，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萧承延闭目，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似是陶醉在念薇的琴音之中，可无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恨意仿若惊涛骇浪，顷刻间便要将他心中仅存的理智吞没。
但是，他还是死死的忍住了，再抬眼的时候，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中反而还蕴满了笑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意的深处，全然是一片冷意森森。
场中的念薇并未理会众人的反应，她只专注的抚琴，专注的吟咏，就像她前世与陈嫣然做过的那样。
念薇闭目，她琴音一转，低沉的音调转瞬即逝，突然高亢嘹亮了起来：
亦无退缩者，虽知此时艰。
男儿镇边关，枯骨寄红颜。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将士们却没有任何的抱怨之情，他们愿意为了这京城之中的明主保家卫国、镇守边关，马革裹尸、客死异乡也毫不退缩！
那一声“亦无退缩者，虽知此时艰。”，那一声“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道尽了数不尽的男儿胸怀。
正所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在场的男子心中，谁人没有一个报国梦？谁人又没有一个英雄梦？
“文死谏，武死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多少文臣武将心中最初的梦想。
可随着官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年少时候的那股浩然之气，又有几人能一直存于心间？
像边关壮士那般“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的豪情壮志，若是换了在场诸人，又有个还能做到？
看着场中的两人，在场众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今日来的宾客，具可以是这大周身世最为显赫的存在。
有文臣、有武将，有皇族，亦有清流，
有刚入仕的学子，有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一方大员；
有未出阁的少女，还有掌管家族后宅的世族宗妇。
可是无论大家经历如何不同，身世如何不同，念薇的吟咏却一字、一句敲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上。
如今的大周，边关久战不平，他们如今还能在这里歌舞升平、共享荣华，可不就是靠着那些浴血搏杀、英勇无前的边关壮士。
可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异乡多是埋骨客，就拿之前的肃国公府来说，肃国公、还有四位惊才绝艳的公子一夕殒命，儿子这一代，就只剩下萧承延那一个独苗。
而这位小肃国公如今仍在边关拼杀，虽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却没有人家愿意真心将女儿嫁给他。
还有陈嫣然……
想到这里，许多人的心中便升起了些羞愧之心。这位护国将军唯一的嫡女，父母哥哥具在边关浴血奋战，而自己刚刚，竟然还想看这位小姐的笑话。
人就是这样，欲是觉得愧疚，便欲是想给自己找借口，便越是想找机会弥补。
所以此时，场上众人的心境都悄然发生了变化，看着陈嫣然的眼神中也愈发带上了几分怜爱之情。
场上的黑衣女子，黑衣肃杀，一手剑更是舞的极好，一看便是继承了护国将军的好基因，真正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
琴罢，
舞罢，
场中竟是一片寂然，落针可闻。
良久，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好！”
在场的众人才恍若回神一般，整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