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唐的孝子
夕阳正好,霞光满天。
于宝树在乌原公墓站下了车,一眼看到墓园也被染得黄澄澄的,在庄严肃穆之外,又多了几分柔和安详。
这氛围跟上坟挺搭。他准备在老爸坟前多待一会,好好说会话。
他先拐向园门西侧。
那儿有几家香烛店。
要去的那家,招牌上写着“纸扎品定制”字样,店里摆放的成品个个惟妙惟肖,什么豪华别墅、法拉利跑车、lv包包都有。
其中最惹眼的,是个半人高的迪迦奥特曼。迪迦摆出发射光线的l型手势,很经典很拉风。
只是可想而知,它的收件人多半是个小男孩,也许小到连乘法分配律都没学过。
来给老爸上坟的宝树,轻轻地叹气。
“好伤感的迪迦奥特曼……”
然后他走进店问:
“老板,我的比基尼美女呢?”
……
于宝树同学今年十九岁,在乌原二中念高三;人长得眉清目朗,个子也高,是个精神帅气的小伙。
他很清楚,这事伤风败俗、荒唐怪诞,甚至会被当成变态。
但仔细考虑过后,还是做了。
订单是通过微信,向老板娘下的。
开始他担心会被拒,老板娘也连发了好些个惊讶的表情。
不过,在他一口接受了加价,并迅速转了100元定金后,她就发了个ok的手势。
但看来取货就没那么顺利了。
现在老板娘不在,只有老板在店里。
老板像是那种严肃古板的小老头,五十来岁,胡子花白,脸瘦长瘦长的。他没有马上答话,只用嫌弃的眼神打量过来。
宝树心里嘀咕:难道他悔单没做?
好一会终于听他指着仓库说:“在里边。”
宝树松了口气,跑过去一瞧,两眼顿时放出光来,“哇塞!”
成品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美女”与真人等高,五官清晰漂亮,身材火爆极了。
比基尼则是骚包的粉红色——这是按他发的图片来的,在网上找到的岛国女明星照片。
名字好像叫三上什么亚?他并不认识。
但见纸扎做得如此逼真,他想也该有个名字,不如就叫……
小悠吧!
随意取下的名字,还莫名觉得好听。
他马上付了尾款288元,加上定金总共388。一个家里并不富裕的学生党,个把月才攒够这钱,扫码时也怪心疼的。
他又花了点钱,买了几亿冥币和两张大纸。
用大纸将小悠简单一裹,抱着走就不用丢人现眼了,还有点在别人眼皮底下做坏事的刺激感。
老板到底没有轻易放行,说道:“我老婆接下这单,也是乱来。我做纸扎26年了,还没见谁上坟烧这玩意的!小伙子,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原来纸扎都是老板做的,他还是位有着26年经验的老师傅,难怪成品那么活灵活现。
他问得很直接,话里还有责怪之意。
但宝树早有心理准备,也不以为意,一边用纸包着小悠,一边随口应付:“想烧个新鲜呗。”
“给谁烧?”
“我爸。”
“你爸?”老板瞪圆了眼。
“嗯,走五年了。”
“……”老板皱着眉,沉默地打量着他。
“看你年纪,还是学生?”
“正要考大学。”
老板的眉头都挤一块了。他先前可不知道,客户还是高中生!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上个月我好像见你来过,跟一个女的一起来的,她是……”
“哦,那是我妈。”
“……她不生气吗?”
“我没告诉她。”
“……”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板的脸立马黑了,“小伙子,我仗着年纪大说一句:看你的穿着,家里不算有钱吧,干吗要花钱扎这种玩意?你不想想,妈妈赚钱容易吗?”
这话说得很在理,宝树一时无言以对。
“你要表孝心,多来几趟看看不就行了吗?”
“嗯,是。”
“你应该还是中学生吧,怎么就整这出呢?我虽然吃的这碗饭,但也要跟你讲,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神神鬼鬼呀!”
“对,您说得都对!”
宝树频频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但他脸不红色不改的,落在老板眼里,可不就是“你随便说反正我死性不改”的态度吗?
老板气得白胡子都要变黑了,大声说:“你这是走上歪路了呀!这纸扎我不卖了,毁掉了也不卖!你快走吧,钱退给你……你站住!”
宝树抱起小悠跑了。
他想不到老板会激动成这样,看样子真会毁掉小悠,所以当机立断,先跑为敬,一溜烟就到了墓园门口。
他知道老板为他好,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头。回头看到老板站在店外叉腰生气,还觉得有点可爱。
不过嘴上仍是笑笑说:
“有钱不赚,老顽固了!”
他走进墓园,一路行至山腰间,来到一座写着“于荣”的墓碑前,才停下脚步。
两边小花池里,格桑花倒是开得正艳。这是老妈挖来种下的,她上班的工厂旁边的空地里,长着许多格桑花,老爸生前也很喜欢。
又长草了,他蹲下去拔。
手刚伸进去,就有只蚂蚱跳出来。
褐色的,小小个,跳上花池边不动了。
宝树眨了眨眼:“老爸,是你吗?”
很多老一辈的人,就相信这个说法。出现在墓边的蚂蚱啦,螳螂啦,蝴蝶啦,都是逝者的化身。遇到了不能赶,要恭敬对待。
他虽然不信,但也没有赶,就此坐在坟边,跟它聊起了天。
“老爸,我又来了,偷偷来的,老妈不知道,哈哈!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以往上坟,他都是跟妈妈一起。
这次自己来,有些话想单独对老爸说。
“跟你说喔,那些亲戚同事都劝过老妈改嫁,我也说了,支持她再找个伴——当然,我是不需要一个继父啦,但也许这样她会过得快乐点。我猜老爸也这样想的,对吧?”
“但老妈说她没有这个想法,她甚至说,感觉你还活着。照我看,老妈对你真是长情哪!你们俩以前的感情也真好,我都没看你俩拌过嘴的……”
“我嘛,快高考了,成绩滑了些,顶尖大学是不成了,但有高一高二打下的基础,一本还是稳的。成绩下滑,也是事出有因……”
“我跟一般人又不太一样,也许不是非得上大学……不过再看吧,将来我会怎样,这个世界又会怎样,都难以预料!唯一确定的是,我要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说到后面,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这些话,他从未跟人说过。
别人要是听了,多半会以为他高考压力大,准得劝他:“宝树啊,别想太多,每天运动一下……”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回头找小蚂蚱,发现它不知去向时,才站起来拍拍屁股,把那叠冥币扬了扬。
“老爸,我先去给你烧点钱,你要来收哈。你用不着省,有几个亿呢,你花完了给我托梦再烧!”
墓园不让在坟前烧纸,但山坡一侧设置了焚烧炉。
今天虽然是周日,但时间来到五月中旬,清明刚过不久,上坟的人没几个。他在坟前聊了这么一会,就看到焚烧炉空出来了。
他跑过去先将冥币烧了,然后迅速解开包裹小悠的大纸。
嘿,小蚂蚱竟然耍流氓,跑到小悠的胸部上了!
“哈哈,老爸,你喜欢她啊?”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老妈要是改嫁了,我倒是可以给你烧一个。但小悠可不行,我有大用处的!你快走吧,不然就得变成烤蚂蚱了!”
小蚂蚱似乎听懂了,一下跳到一边小树枝上。
他欣慰地笑笑,从学包里掏出一支红色大头笔,在小悠的胸口上,写下了一行字:“怨种坟场收。”
少年人就是猴急,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写完后把小悠抱起来,一声“走你!”就直接戳进焚烧炉。
眼看小悠香消玉殒,他微笑着说:“老板不但手艺精湛,也实在是个好人,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有一句……”
“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是没有的!”
随后他轻声吐出三个字:
“三树印!”
薄薄的绿光在胳膊上泛起来,一枚印记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