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青筱失了力量，原本遇见前人，理应选择蛰伏，待寻回旷渺之力后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她方才在褚渊面前演那一遭不识修仙界的普通民女，也是为了尽量撇清关系，意图隐藏自己，借机逃离。
她必须逃！
且不论褚渊是否真的认出了她，没有仙力傍身前，没有寻回属于自己的旷渺之力前，她作为法力低微的小妖也必须离他们这群修仙者远远的。
可若是重获旷渺之力的关键不在别处，而就在褚渊本人身上，她便要另作一番打算了。
为了找回仙力，她必须想办法，留在褚渊身边。
而且，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在她死后，褚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当初明明那么努力地要促成升仙大阵，已是和她断情绝义。他当时就是该逍遥升仙的人，为何会在她死后，在流言中为她堕变为魔头？
堂内寂静无声，褚渊歪头，满不在意地打量了那白额巨虎一眼。
只一眼，那白额巨虎随即浑身一颤。
不知它是被某种力量束缚，还是打眼间也认出了面前人是褚渊而心生恐惧，原本凶恶无比的巨兽毫无形象地猛然跪趴在地，很是痛苦的样子。
褚渊紧盯着它，不急不慌地，似是在等待。
那边白额巨虎周围灵力闪烁后，那妖兽张大颚，灵气汇聚，从它口中逐渐浮现出一张灵力结成的人脸来。
“住手！”那人脸口吐人言。
褚渊却不为所动，继续释放威压压迫着。
空中那张虚影般的脸被这强大的力量影响，抖动扭曲着，好半天才隔着众人远远找见了江康伯的尸身。
待其眼神凝在傲立于堂中的褚渊身上时，那张灵力凝结的脸抖动更甚，煎熬间难以为继的样子。
“褚渊。”从中传来的是西菡长老江忠义那苍老的声音，“果然是你。”
“西菡师叔。”褚渊虽然嘴上叫得尊敬，语气却平乏无波。
那脸明明只是一个虚空中凝成的影，却如真人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褚渊，我的亲信早已被你诛杀殆尽，我自知我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早已认命。可江康伯早已淡出修仙界，虽说他曾是我的义子，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褚渊不曾反驳，默认是他自己对江康伯痛下杀手：“我早说过，你们，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作孽啊！作孽啊！”那张脸想到了什么，作势摇了摇头，却因逐渐招架不住褚渊的威压，只显得像是左右飘散了下，凝结的灵力愈发稀薄，“执迷不悟！真不知道那妖女死前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你们又许诺了她什么？”褚渊抓住话头，冷冷地反问。
那张大脸像是被噎住了：“你说的是什么话！仙盟因她而灭！我们怎么会许她什么？”
“可她死了。”褚渊没头没尾地说。
“对呀！那妖女已经死了！”江忠义附在虚空中的那张脸附和着，“更何况你只需知道她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破坏仙盟！她到底为了什么，又有何重要？”
青筱突然有些听不懂了。她是为了活下去，这是她在当初意外妖身暴露后，褚渊和四位长老便都知道的。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褚渊也沉默不语。
“褚渊，收手吧！你如今落得一个魔头的名声，真的值得吗？”那脸似是看见机会，继续劝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况且就算你真的杀了我，杀了南巽和东皓，你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的。”
褚渊冷笑：“那你便好好等着吧。”
等着什么？等着褚渊他去杀他们，还是等着褚渊寻得西菡口中他一直在寻的所谓答案？
西菡幻化出的那脸庞看起来却完全听明白了褚渊这意味不明的话语，只是摇头：“孽缘！真是作孽！”
褚渊不再和其多言，翻手一击，那白额虎嗷呜一声，从其口中诞发出的那张灵力组成的脸便瞬间溃散去了。
似还不解气，褚渊指尖又一张一合间，那两人多高的白额巨虎被他捏成一拳大小的灵身，褚渊三两下剖出了它的妖丹。
褚渊抬手收了那妖丹，转身递向青筱，不由分说：“吃。”
青筱一楞，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东西？”她更想问他为何要让她吃这妖丹？
“小妖，我让你吃。”褚渊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青筱不知是因褚渊直呼她为小妖而惊讶，还是因褚渊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霸道而不解。正犹豫间，刚才那众多女子中青筱觉得最为温婉的一个姐姐上前来，接过褚渊手中的妖丹递入青筱口中。
“这可是妖王妖丹！还不快谢过魔尊大人赏赐？”那姐姐朝她使着眼神。
魔尊？赏赐？
你俩认识啊？
惊愕之余青筱终于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她的解围之意，顺着应下，服下
那妖丹。
褚渊眼也不抬地盯着她吞服的动作，问那女子道：“她是谁？”
身旁那女子连忙指着青筱回应：“阿矜，她是阿矜。”
褚渊默念了一声“阿矜”这个名字，那女子又解释道：“她才化形不久，您还没见过。”
青筱稀里糊涂地承了她的情和“阿矜”这名，终于将那妖丹囫囵咽下后，更感迷惑了。
妖丹一下肚，青筱从未感受过的妖力开始在她的四肢百合涌动，最终聚拢于她的丹田气海。
那里，除了原属于修士的稀薄灵气外，多出了一枚因吸收妖王的妖力而成型的、可直接运转妖气的青灰色妖丹。
这是青筱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结出妖丹。
西菡及其一脉本就是靠驭灵兽精怪为名，其麾下的头号妖兽猛雳自也是妖中翘楚，其妖王妖丹的力量竟能直接顶得上一个金丹后期修士。
可惜青筱只是因此催生出自己的妖丹，并不能如别的妖一般直接吸收转化这份妖力。
只因青筱在仙盟那几年里早已易经洗髓、置换妖脉，她一直是靠旷渺之力修行，如人类修真般筑仙基、炼金丹、吸纳灵气的。
当初为入仙盟，青筱启用旷渺秘术，以妖身改修仙道。且为了掩盖妖气，她从未炼就妖丹，更别提借助妖丹继续修炼妖气。
青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改修仙道，妖气自是无用。
她从未曾想过，自己丹田气海竟能容下两种力量，她如今竟能妖、仙同修。
或许这才是旷渺之力被四位长老藏为不言之秘、列为最高禁术的真正原因吗？所以才就连曾经的仙盟少尊褚渊都不曾被告知过旷渺之力的存在？
人族修真，堕魔修魔，妖者修妖，此为天道。可旷渺之力竟能让妖者妖道与仙道同修，此为逆天！
青筱又想起刚才褚渊和她交锋时的细节，他留存在自己颈间的，分明也是纯正的大道真气。
青筱刚才就在想，褚渊分明已经堕魔，身上为何却仍有真气留存？现在看，应该也是旷渺之力的作用。让他能够仙、魔同修，且运转自如。
难怪他想找四位长老要个答案，或许他也觉得此举逆天，想知道他自己为何落得现在这样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
四周灵气逐渐消散，似乎褚渊还随手解除了他自己所下的某种结界禁制，几队修士踏破虚空，从衙外冲进来。
正是之前在小茶馆里相互斗法的那群。
青筱垂眸深思太久，褚渊见状又抬手似要触碰她，身旁那温婉的姐姐连忙打了个茬子借势搀扶她回到众女子之间。
褚渊便罢手，转头直面那群修士去了。
众修士见到他浑身难掩的魔气，自是有人认出他是传闻中的魔头褚渊。
那群散修对他态度均是激动中含着尊敬，那曾经的名门众徒也只面面相觑，不敢作为。
青筱此时体内已有妖丹运转，她再环视这小小的堂内，终能在修士的真气之外，隐隐能觉察出刚才不曾发觉的妖气的存在。
妖气源于她身边的众女。
这群她原以为柔柔弱弱受人欺凌的女子，竟是一只只比她这个刚化形的小妖道行不知要高上多少的妖！
再看她自己，毕竟是化形不久，只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在高阶修士或是妖族同类间，实则妖气清澈直白得逼人。
难怪褚渊刚才直唤她小妖。
她可，太妖了。
“姐姐，多谢。”短暂消化确认现下情况后，青筱转头朝那女子道谢。
不论如何，是她帮了自己，起码让褚渊认为自己也是这群小妖众的其中一个。
算是圆了她之前在褚渊质问时说的谎。
否则，褚渊刚才已看穿她是妖后她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更难解释。
她微微颔首：“唤我阿韵就好。”
那边，众修士中原本咄咄逼人大骂褚渊是魔头的正道们，见了褚渊本尊，竟无一人敢露头。
府衙内原本的官吏更是对褚渊，以及这群修士都很是畏惧。
褚渊冷冷地看了他们几眼，撂下一句命令般的“放她们走”后，便又伴着黑魔之气消失无形了。
此话一出，没人再敢动她们这群小妖。
阿韵带着她们离开了老远之后，才听见那两群修士终于忍不住又开始嘴战。
“魔头就是魔头，整日和一群妖混在一起！不知又在作什么恶！”
“哼！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作恶？褚渊若真作恶，你们这群仙盟旧喽啰，刚才还能活？”
“就算他不滥杀无辜，也不能掩盖他毁灭仙盟、还追杀四大长老及其遗部的滔天之罪！”
“呵！我可不曾听说他这三十年间犯过什么罪行？褚渊只是为爱复仇，又不曾波及他人！我看他这魔头的道德水平，怕是比你们这些正道还要高上不少呢！”
“你胡扯！”
“你才是污蔑！”
争吵不休。
一直到跟着阿韵和其他妖们，回到城郊花海旁伪装成妓馆的那所群妖容身之处，青筱才迟迟地将刚才的一切想通。
刚才的一切，本就是一个针对江康伯和西菡的局。
这些女子本就是受命于褚渊的一群花妖，借风尘女子的伪装，来到江康伯之子据传出现的地方，打探消息。
确认江康伯也在此地后，针对他们父子二人的性格，设计将其子葬送于眼前这片花海。
江康伯这人，必定忍不住借助权势为非作歹，阿韵等众人伪装成嫌疑人被抓捕，就是为了在衙上扣下前来审问的江康伯。
等拿捏住江康伯后，褚渊再出现并试探西菡的下落。
只是青筱她一腔热血误入其中，为了救下这群“可怜女子”，竟找到了褚渊也不曾知道的江康伯命门，以至于直接逼死江康伯，诱来西菡本尊。
也算误打误撞事半功倍。
褚渊看来确实是没认出她，或许本以为她是西菡的人？才对她步步紧逼。
不过被阿韵以她是初得人身，猛然窥得魔尊真容被吓住了这一缘由说过，确也解释得通。
她现在在褚渊眼里，应是一只涉世未深、妖力低微，却为他立下奇功的小妖。
这也能解释他为何在差点想掐死她后又“赏赐”她那颗妖王妖丹，有过则罚，有功则赏，倒是褚渊的作风。
她眼下既想蛰伏在褚渊身边探寻旷渺之力一事，就要好好扮演这对他有用的下属小妖。
进了妖府，阿韵单领着青筱去后花园觐见提前回来的褚渊。
比起府外漫山遍野的花海，府内置景竟显得有几分清幽。
院中伴着巨石载着几株虬曲盘结的海棠花树，越过清清浅浅的池塘和遮蔽的灌木，是一方藕花水榭，褚渊就端坐于其中略显寂清的方亭。
他已经换了一身墨青色的常服，执笔在纸上挥毫，水榭中雾气氤氲，反而遮蔽了他身上久染的魔气。
阿韵带青筱过来后便退下了，被水雾分隔开的小小一方里，只剩下青筱和褚渊。
“小妖，我为何总觉得你有几分熟悉？”褚渊的话打破了静谧。
青筱心中微动，化形重遇以来，褚渊每次所为都能让她感到意外。
他是在试探她吗？
就算并未认出她是青筱本人，他或许在隐隐发觉了她和青筱有所关联？
那么，在听了由凡界、修仙界、乃至仇敌西菡等多方印证的褚渊为青筱堕魔的故事后，她该向褚渊明示自己的身份吗？
或许他是真的仍有几分爱她？或许在她告知褚渊自己身份后将一切说开后他就会直接愿意助她找回力量？
她会有这么幸运吗？
不，即使之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让青筱确认褚渊堕魔确实和她有关，她仍对其具体的过程缺乏了解。在摸清褚渊的实际情况和想法前，贸然打出自己真实身份的这张底牌，是决不明智的。
她不能把自己的确信交给虚伪缥缈的所谓的“爱”。
但不代表她不能反过来试探。
青筱半蹲于他的矮桌前，纤纤玉指覆上他执笔的手，轻声娇媚：
“或许是因为我和尊上倾心相许的爱人，有几分相似呢？”
这才是她擅长的，利用，而非交付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