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二）

    我与忆鸢同上六年学堂，忆鸢便护了我六年。虽然她性子大大咧咧，闯了不少祸，伯父伯母也总不愿真重罚她。这六年里她当的“阿姐”尽心尽责。

    我原以为日子会在这恬淡宁静中长流，就如同忆鸢以前同我约好的那样：阿滢的夫君定是世间顶顶好的男子，倘若不是顶顶好的我先一个不答应。阿滢成婚那日我要为你梳妆为你穿婚服，要看着你与他携手拜天地。后来我却也是成婚了，我的夫君却也是世间顶顶好的，可忆鸢却没有为我梳妆没有为我穿婚服，她只是一人躲在人群里偷偷落泪。

    阿妹护了阿姐六年，阿姐却不能为阿妹求一方栖地。

    伯父出事时，我恰从祖母家回来，满心欢喜地想前日忆鸢说她家院子里的池塘，池塘里的荷叶大而绿，她要带我去池塘里摘莲蓬吃，尝一尝那苦中带甜的莲蓬果。轿子里我被母亲抱在怀里，晃着小脚，期待万分。可经过她家时，原本一派恢弘的府门被贴上赤晃晃的封条，家丁们被戴上镣铐，衙役们驱赶众人，哭声震天，显得凄凉无比。我问母亲忆鸢家出了何事？母亲只垂眼落泪呵斥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

    回到家我又问爹爹伯父伯母和忆鸢出了何事？爹爹叹了口气，面目严肃地告诫我此后无伯父伯母，也无忆鸢。

    我无助地落泪，我说爹爹，我怎么能忘得了忆鸢呢？她照顾了女儿六年，女儿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她此时何处是生是死亦不知，女儿视她如亲姐妹。没了忆鸢，女儿没了儿伴，亦没了阿妹。爹爹，你如何能叫我忘了她。

    爹爹也落了泪，只道世事无常，莫要再探。

    家里的人也都刻意避我，不论我如何问，就是无人告知我。那时的夜也是这般漆黑，黑夜中无星辰闪烁，就像我心中惦念着的人儿杳无音讯。我寻常在想，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会不会就是忆鸢？她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像之前那样冷不防来到我身边，告诉我她不过是搬迁了，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若忆鸢还活着，她一定会来找我，那我就在这等她，等她来亲口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要告诉她这次换回我做阿姐，阿姐来照顾阿妹。

    可承诺终是无法完成，忆鸢也终没再出现过。忆鸢这个名字就好像是我孩童时做的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人散。

    再后来爹爹得贵人相助，仕途顺意，从家门口的小小官职擢升为相，位高权重。爹爹说滢儿，我们要搬去京城了。我问爹爹我们还会回来吗？我怕忆鸢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爹爹默然，用他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我的傻女儿。”

    我转头望向爹爹，眼前是爹爹斑白的鬓角和细碎的皱纹，身后是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落的沙沙声。天地在那瞬间，就像是奏起了一曲离别的歌，一滴泪落下，烫在心尖。人要选择离开过去，这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道理，万事顺遂只能是藏在心底最柔情的告白。

    一别经年，永无相忘。或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祷告，让我得以与忆鸢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