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覆辙
“你有事相求,朕便要答应你吗?别忘了,朕现在是天子,朕的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命。”
“陛下勿恼,且让臣细说。”他走近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质地纯正,是所说的调令信物。“陛下是否奇怪明明您从孚娘手里得到了一枚,为何此刻臣手中又有一枚?”
我咬牙切齿:“你联合她来骗朕?!”原来如此,难怪当初调令失败。
陈玄摇摇头,将那块玉佩拿在手中反复观看,他的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孚娘交给陛下的那块玉佩是假的,当初臣对她起了疑心这才留了一手。她也许是觉察出来了,并没有马上交给您。臣回京后并未打探到关于玉佩的风吹草动,便知晓孚娘没有将这玉佩交与陛下,为了激您入套,特意在宫宴上询问陛下此物下落,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心中百感交集。斯人已逝,这些话犹如千斤重。
“这第一件事,是臣自己的私心,能否免去前太子罪人的身份,”他眼中涌现出莫大的悲伤,“臣曾以为大哥是被陷害,执拗于过往不肯向前,固执地想要为他翻案。可臣现在才知,天子帝王,权谋利益,并非是非黑即白,一味地纠结谁对谁错,终是害人害己,伤了身边人。这第二件事,是臣想恳请陛下替我安顿好今鹧乌众部家属。他们因为臣的一时荒唐随我出生入死,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臣实在愧对他们。曾经也有人对臣说过,对待困囿自己的人或事要学会放手,可臣当时并不得其要领,最后酿下悲剧。”
“若陛下能圆臣所求二事,臣愿远离京城不恋帝位,此生不再踏进京城一步。若陛下不允,臣只好重新用此玉佩调令,与陛下拼个你死我活。”他言之凿凿,语气强硬,不容辩驳。一张脸上却满是悲戚之色。
望着他单薄的身影,我的思绪像是随望着他的目光一起坠入深渊。何时我们竟也这般生疏了?六弟儿时我曾见过几面,他小小的个子到我腰间,奶声奶气地喊着我二哥。他心思单纯,不善心机。他的生母是先帝身边的纯嫔,他出生时本可母凭子贵,却因着皇后从中作梗纯嫔还未升位分便去了。先帝虽不喜纯嫔却是极宠爱六弟,六弟从小生的好模样,性子也纯善,如同他生母。
先前太子同先皇后一起害我,我认为兄弟间多有虚情假意,其则不然。初见六弟时我因长久地服毒,身体已有些病症,常觉得乏累、易怒,吃食味觉苦。那日我因不满膳房送来的午食尝起竟味苦,认为他们故意为之,一怒之下将满桌的饭菜都摔了。先皇后得知此事后,以二皇子不懂惜粮之恩有违皇家颜面罚我三日内不得进食,并让我长跪于殿门前。我记得那时天正下着雨,我跪在先皇后的殿门外,雨水重重地打在身上,先皇后满是鄙夷的声音穿过雨声清晰地从头顶传来:“天公怨你不知浪费粮食为耻。天雨,是泪。何时雨停天公重见晴颜,你便可起身。”也不知跪了有多久,只觉头顶的雨势停了。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向上看去,不知六弟从哪进的院中,努着一张小嘴,偷偷递我一小块糖果哄我开心。六弟的声音也自上方传来,但不同于先皇后的冷漠,所言令我很温暖:“二哥我陪你等雨停。”他光是站在那我就觉得灿烂,那是沉水的人寻到了依靠。他撑着一把小伞,那伞小的只能容下一人。他让出半个身子将伞倾向我,小小的伞面替我遮去大大的雨水。那一刻,我的心好似也随着那把伞倾斜了。
我厌恶先皇后,也厌恶前太子。可不知为何六弟与前太子关系甚好,先皇后竟也没有加害他。我想可能是纯嫔早逝,灵妃又不受宠对其构不成威胁吧,毕竟他们迫害于我,也只因为我有可能会取代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一句传言便能叫他们不惜代价地置我于死地,此心何毒之有。六弟与前太子一行从小跟随楼行知研学,楼行知是太子太傅,本多有不便,可奈何不了先帝宠爱。往后几年间六弟多往楼府走动,我与他经此那一面也再无联系。此后楼行知被牵扯进前太子谋逆案,迫不得已辞官回乡,六弟亦往之。先帝寻其四年皆无踪迹。至此之后,我也甚少听闻过他的消息,我与众人一样,想着他或许是已凶多吉少。六弟的乐观天真,我时常觉得他该是乐活一辈子的少年郎,而不是被困囿在皇宫这样阴暗的地方,陷进争权的阴谋里不可自拔。
我与他再见时,便是孚娘前往应州府偶遇六弟,至如今。
孚娘……只道命运弄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良久我才道:“轩郎。”
他愣愣地瞧着我,语气绵软:“二哥。”
我更希望六弟无忧无虑地活着。
陈轩郎离去之时,整宫上下都静悄悄的,没人会知道今晚我们兄弟俩的谈话。我的目光扫向虚空,入目漆黑不见五指,呆呆地仰头。
“阿滢,”我虚靠在她的肩头,“你仍是我的皇后。”我不想再重蹈孚娘的覆辙,不欲再另一知我爱我之人伤心。
“等过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给孚娘上香吧。我得跟她好好道歉。”
“嗯,”她牵我的手,“你去看孚娘,她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