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再续
经过这一晚,我与陈轩郎之间少了戒备。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因为陈轩郎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从前他常常埋头苦读到深夜,原不是备战秋闱,而是整理从各地传送来的情报,他要为太子大哥翻案。当初选择来到应州,是因为当年他的大哥被流放,途经此处时被杀。他不相信太子大哥会谋反,这么多年他辗转各地,收集整理当年谋反案的诸多。他说大哥与老师都待他不薄,大哥死的不明不白,老师郁郁寡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实是不忍心,背后真相如何他定要知晓,好在上天不曾辜负老师,不曾辜负他,终叫是他寻到了我,也算是对老师多年来的慰藉。他曾也问过我,既然大难不死为何在应州多年都不曾想过回京探望老师,又是如何确定他的身份的?
我只能一一道来,当年大难不死却也落下了病根,随人群一路来到应州被好心人家救助,这一将养便是好几年。几年间时局不稳安身尚难也不曾想千里寻亲,后又逢太子一案牵涉甚广,我一女儿家更不敢行事出挑。后入了府谋生计,一直升至一等婢女,本就是浮萍纸草,既已有了安身之所,山高水远,也不愿再回去叨扰家父家母。也恰逢那晚我送南瓜粥与你,瞧见你身下的那一封信,见你自称陈姓,我才想来赌一赌,赌你……是否还记得我。”
他笑道:“怪我怪我,若不是我不愿以真实身份示人,你我便可尽早相认。”
我无奈:“轩郎多虑是好意。”
忽而他抬头,定定地望向我用发帘遮住的额头,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只听得口中喃喃自语:“想来是未曾留疤的,怪我怪我……这才几年竟连你的样貌都认不出了……”
我被他瞧得心虚,我想轩郎应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已得知今鹧乌是他为翻案以备不时之需所设下的一支队伍,分散在举国各处,他们之间靠一玉佩号令。玉佩是他日日戴在身上的,想要偷取并不易。陈玄他对我越是信任,我心中便越发不自在。每半月我会将目前进展飞鸽传书回京城,因着我心中一点私念,我虽袒露了今鹧乌的秘密,却并未说明玉佩的事。这天我收到消息,应州太守回来了。
应州太守一回府,便被陈玄叫到了书房,他们商讨至半夜。具体内容我不得而知,他只告诉我,皇帝已知晓他的存在,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行动。还有一件事便是楼行知得知我的存在想要见我一面。
我决不可能让楼行知见我,我将此事告知陈煜。果不其然,陈煜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九月的一天,我便从陈玄口中知道了楼行知被刺身亡的消息。
那一天陈玄抱着我,泣不成声,他说渊儿,老师他死了。他有意压制自己的哭声,呜咽声钻进我的耳中,心也跟着一起颤。我终是心软了,楼行知的死跟我脱不开关系,很是愧疚与心疼。
我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轩郎,这些人或事,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你要学会放手。”
他呆呆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的不解。我猜轩郎定是知道我是假的了。
此后几日他把自己关在屋中,时刻避着我不与我见面。同时我也收到了陈煜传回的书信,寥寥四字,尽快回京。我原不想再见轩郎,无颜面对。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临行前我又见他的房门大开,脚下不听使唤,待我反应过来时已是一屋内四目相对。是夜,我瞧着他泛红的眼角,心多有不舍。他喝了酒,声音越发沉闷,嗡嗡地响起:“要走了?”
我沉默不语。
他冷哼一声,又抄起手边的酒壶猛灌,“你是不是早盘算好了?算计我,假意靠近,只为套取对你而言有利的情报?”
见我仍是不答,他踉跄着要过来抓我,我侧身一闪躲过,他呼着粗气想要来抢我腰间的配剑。我有些恼地沉声道:“轩郎,你这又是何必?你知道我不是楼音。”
听我这般讲他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定然是在等我说出实情,我亦不想再继续隐瞒:“还记得那日,你说为何我得以幸存却不给家里捎信,不是我真的不愿叨扰,只因为我是假的。”我攀上他的一双眼睛,语气冷漠而沉静,“为了打消你的疑虑,你深以为然的都是我演的。”
“楼音在哪?”
“我不知道她在哪,她或许是死了或许还活着,这与我无关。我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份来接近你,为了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他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我,我看清了他眼底腾升的怒火:“你,你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这府中如今除了你,都已被我杀了。”
他笑的更大声了,欲言又止,眼底奔涌的是数不尽的悲怆。他指着我,愤恨极了:“什么小郎君,什么眼泪,都是假的!你,你到底有多少是真话……”他踉跄着走到榻边,一栽头倒在床铺之上,“我,我本已打算结束这些事……”
我咬牙,不愿再听,转头出了房门,静静立在屋外的角落里,许久都听不见房中动静。转回身才发现他已睡去,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落尽黑夜里。他的呼吸声平稳,脸上是喝过酒后异样的潮红。而那枚玉佩就那样静悄悄地躺在他的腰间。
也许自从我进入应州府的那天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或许是我为陈煜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这三月的时间宛如黄粱一梦,终是自己骗自己。回京的路上快马加鞭,我心生退意,却又不敢耽搁,还未入秋,只觉风刮在脸上,冷的生疼。眼前片绿的景物迅速向后倒退,就像往日之日不可追,总有一天要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