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遇

    睁眼，恍惚间“应州府”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想来这便是要入城了。

    浑浑噩噩这一月，入了城，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了。一路上乡音浓重，寻人问事却难免听不大明白，入城几日一无所获，所带银两所剩无几，心下颓然。可也知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郁闷半日。四下思索，决定退了客房欲往应州府府邸碰碰运气。

    街上人影寥寥，多方打听才知，原应州府太守已于半月前斩首，因其是前太子同党，视为谋逆重罪，判株连九族。眼下新太守未掌实权，地界人心惶惶，百姓家家为防祸端便整日闭门不出，致人气惨淡。

    这其中必有陈煜的手笔。

    我沉眼看向太守府院墙，新上任的应州太守昨日刚入府，一切事宜来不及筹备，府中正缺杂役侍女。既然来了应州，比起走街串巷搜集讯息倒不如窝于府中见机行动的好。

    于是我混入卖身入府的婢女中，乔装成身世凄惨的良家女，在这偌大的府邸伺机而动。

    自我进了应州府，已然过去了两月，我此时是应州府的一等婢女，在太守身旁听候差遣，许多消息需经我手，却始终不曾寻得半点关于今鹧乌的消息。

    这日，太守告知我明日会有一远方表亲家的内侄前来投奔，他须赴京述职，交代我要好生招待。到了第二日，果然有一少年前来叩门。

    他是午后来的，来时全身沐浴在七月的骄阳下，背对阳光，周身散射如芒的光刺，倒衬的他黑压压的，好不自在。

    见他额角滴汗，我忙道：“公子快请进，真不巧，我家老爷今早刚出门，嘱托我要是公子您来了定要好生招待。”

    他低着眉眼，闷声应着，也不问话。

    “公子舟车劳顿，口渴了吧？” 我领他进了里屋，那是昨日便为他打扫干净的屋子， “先坐下歇会，奴婢去为您倒杯水来。”

    他有些羞赧地接过，喝水的样子不急不躁。此时我才真正的看清了眼前少年的样貌。生的一张秀净干净脸，齿编贝，唇激朱，眉如峰，眼墨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念起陈煜的温其如玉，寡欲恬静，原以为他已是璀璨炫目的存在，不曾想世间还有比陈煜更胜一筹的男子。

    似是被我瞧的久了些，少年抬眼瞥我一眼又低下眼去，扣着茶杯的右手食指略显局促地摩挲着杯沿。

    我噗嗤地笑出了声。

    他疑，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

    我笑道：“见公子衣着不凡，生的又是这般秀气周正，奴婢猜公子是从南边来的贵客。原以为公子是见过大世面的，怎的见了我这样的姑娘，还会红了耳根？”

    被我戳破，他倒也不恼，牵起嘴角回道：“你倒是嘴快，难不成表舅家的婢女都同你这般会寻人打趣？”

    “公子莫怪，奴婢给您赔礼便是。”

    “不必，”他接着又问道：“表舅是何时离去的？可知去做些何事？”

    “老爷天不亮便动身，进京述职去了。”

    他点点头，“我知晓了，那是有些不巧。探望表舅原也是我母亲的意愿，借道想宿在表舅家至来年秋闱前，可眼下表舅不在家，此事不好定夺。”

    “公子莫要担心，临行前老爷嘱咐我照顾好公子，想来便是将公子视为自家人。自家人住自家房子算不得什么，公子安心住下吧，待老爷返京归家，奴婢自会说明缘由。”

    “如此，轩郎便谢过姑娘。”他向我作揖，“姑娘可有姓名？”

    我还礼：“奴婢叫渊儿。”

    这日起，轩郎便在应州府住下了，我自然成了他的贴身掌事。府中大小事务有老爷留下的人处理，他日日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晨起读书，吃过饭闲来逛逛府中后院，便又奋笔疾书至深夜。有时我会做一碗夜宵为他充饥。

    我逗他，他也爱跟我说笑。他说自己时年二十有二，我说公子独绝正值盛年；他说自己必能中少年状元郎，我说你莫诓我，如若考不中我便敲锣打鼓笑话你；他说自己是俏儿郎，貌比潘安，我说公子牛皮吹得比天高；他又说要为我造一所勾栏，满街百姓只许到我这来听单口相声，不笑收钱笑了不收钱，我说定祝公子生意兴隆。

    日子便在这一来一回的逗趣中打马穿过。离轩郎入府又已过去一月。这期间，我并未停止过打探关于今鹧乌的行动，好不容易瞧见些苗头，却总似燃了一夜的蜡烛，风一吹，便灭了。夏夜风微凉，手中端一碗热腾腾的南瓜粥，快步行至轩郎寝门前。不待我出声忽而发现门是虚掩的，蹑手蹑脚进了里屋，桌前阖眼趴卧着的正是那轩郎。

    想来是看书累了。我关上敞开的窗，为他披一件薄衫，目光所及是被他压在手肘之下的一封信，那信纸是如此的熟悉。我强压下心中的惊诧，定眼细看，信上所现之字“大哥”“吾陈今于应”“尚未寻得”“信物在”“老师放心”……一时间竟似那万千落石砸入湖泊，激起滔天水浪，呼啸的水声回荡于幽谷间不绝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