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02)
白月光(02)
高中三年,祁谨川次次包揽年级前三,名副其实的学霸一枚。又因出众的外貌,优渥的家境,他一直都是青陵一中的风云人物,从来不乏关注度。高中毕业到现在,整整十年,俞早总能从身边人嘴里零零碎碎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譬如他考入了a大医学院,留在了青陵读大学。譬如他拜入了神外专家江鸿声门下,得江教授倾囊相授。江教授的千金一直在热情追求他,两人好像还谈过一段时间。又譬如他研究生毕业后在a大一院上了两年班,然后跟随青陵医疗队前去援非,一去几年。
但仅限于消息,在这十年间,俞早从未见过祁谨川本人。高中毕业后,他们就断了联系。严格来说,她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除了宁檬。
小言里常写,时隔多年再见到白月光,内心是多么多么的震撼,情绪翻涌沸腾,不能自已。
然而今时今刻,当俞早亲身经历时,她并未有太多情绪,因为脑袋一片空白,机械麻木,只知道傻盯着人家看。
那张跟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脸,29岁的白月光比起19岁更为成熟干练,眉宇间褪去青涩生疏,银丝眼镜平添几分斯文和睿智,周身的气质深沉内敛,像是金属刀尖泛起的寒光,锋利又冰冷,轻易就能将他人割伤。
像他,又不像他。
四周嘈杂,人声不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颅内回旋,立马演变成毫无实质的白噪音,难以分辨。
空气静默,时间停滞,所有人物在快速倒退,眼睛自动替她做了筛选,她只能看见他。
大概这就是白月光的魅力,只要他一出现,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背景板。他是主角,是焦点,是目之所向,心之所往。
伴随着那道“祁医生”,一串白大褂同时止步,祁谨川侧目,循着声源方向看过来。
俞早知道他不是在看她,她隐在人群里,他很难看见她。加之她还戴着口罩。可她还是心慌意乱,忙不迭垂下脑袋,将自己藏起来。
她忍不住用余光观察,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中年女人从过道的另一侧挤出来,手里拿着核磁共振片子大踏步跑向祁谨川。
女人语气激动,迫不及待开口:“祁医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儿子的片子,他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说是恶性的……”
女人的话还未说完,祁谨川身侧的两个实习生反应迅速,伸手拦住她,一人一句:“阿姨,请先到门诊挂号,祁老师下午出门诊,到时候会替你看的,我们现在要上手术。”
女人手足无措,抹了把脸,嗓音带着哭腔,“我怎么没挂号?我挂了,可一直挂不上,祁医生的的专家号早就满了。今天的,周三的都没了。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来这里堵他的……”
她边说边扑向祁谨川,“祁医生你行行好,替我看看这片子,老家医院的医生说要把瘤子切掉。可我们怕啊,那可是开颅手术,是说切就切的吗?祁医生你是专家,听说还是江教授的学生,你给拿个主意,你说切我们就切……”
祁谨川已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他始终表现得非常平静,脸上的神色照旧疏离淡漠,不辨喜怒。
明明他是当事人,却好像始终置身事外,他同世间的一切都完美剥离开,深藏功与名。
他微微斜着身子,露出一截清晰流畅的下颌线,侧脸轮廓棱角分明。半明半暗的光线勾勒在他瘦削的身上,如青松般孤傲挺直。
只见他抬手扶了下眼镜,目光转向中年女人,嗓音平稳有力,“这位女士,请按规定挂号,门诊一楼人工窗口,自助机上,以及医院的微信公众号上都可以提前预约我的号。”
女人一把抓住祁谨川的白大褂衣角,“祁医生,我是真挂不到号,你的号太紧俏了,每次约都是满的。你就给看一下片子,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的。”
祁谨川及时往后退了两步,不慌不忙地从女人手下解救出自己的白大褂,逐一抚平。
他眼神冰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果所有人都向你一样跑来堵我,我还怎么工作?医院有医院的规定,请你理解。”
他说完就带上一群学生准备前往神外手术楼。
而俞早身为围观群众也该散场了。一切到此结束,她和祁谨川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一如当年那般。他是翱翔在蓝天的雄鹰,而她只是匍匐在地,卑微渺小的蝼蚁,两人之间云泥之别。他们就是两根平行线,分属两端,泾渭分明,永不相交。
偏偏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俞早的手机好巧不巧的响了。
朵朵大咧 朵朵大咧
哎呀哎呀哎呀
性格随了谁啊
哎呀哎呀哎呀
性格随了谁啊
……
魔性的bgm生硬突兀,响彻一方,竟成功盖过了周围一切杂音,攥住了众人的听觉神经,让俞早变成了显眼包。
社死来得猝不及防,且轰
轰烈烈。
她亲眼见到祁谨川的一个实习生噗呲一声,毫不收敛,放肆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而祁谨川本人自然也掀动眼皮,顺着众人的视线探去一眼。
他是清冷的面相,一贯严肃,很少笑,那双眼不带情绪看人时,压迫感十足,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人头攒动,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触,火山撞击地球,避无可避,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白色口罩遮住俞早的半张脸,额前碎发散落几缕,横在眼前,显得狼狈又无助。
男人的视线精准地掉落在她身上,缓慢下移,又转到她手上的体检单,眉峰微微隆起,拧成川字。
他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完整倒映出她的影子,犹如寂静的夜海,看似无波无澜,可又似乎暗潮涌动。
俞早不由攥紧了手机,任凭铃声响个不停,连电话都顾不上去接。
她脑中天人交战,各种念头翻滚。
要不要走上前跟他打个招呼?
该说点什么呢?
过去这么多年,他应该早就忘记她了吧?
还是说假装不认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俞早僵直地站在原地,因为紧张,后背慢慢渗出了冷汗。她没由来的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怂?明明她又不欠他什么。
对峙数秒,男人视线收回,朝一旁的实习生说了两句话,迈开长腿,径直离开。
对面不识,比陌生人还不如。
仿佛一场盛大演出落幕,俞早这个演员精疲力竭。
胸腔起伏不定,她扶住椅背,微微喘气。
手机铃声此刻变成催魂曲,一声压过一声,从她心头碾过,压榨人头皮。
难得请假来医院体检,领导的电话也没个消停。
她伸手扒拉两下自己的短发,突然之间觉得很烦躁。
她低头瞥了一眼漆亮的屏幕,认命地接起顶头上司徐涛的电话,“喂,徐总监?”
——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俞早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心脏没问题,就是熬夜熬多了,睡眠不足。医生建议她休假,好好休息几天。大毛病没有,小毛病有一堆,贫血、腰肌劳损、乳腺增生、浅表性胃炎,样样都很磨人。
社畜累死累活七年,钱没挣多少,倒是熬出了一身病。
俞早将体检报告对折,塞进包里。
走出门诊楼,天空飘起了小雨。密如散丝,铺天盖地,微风席卷空气里的湿寒,刺破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将身上的针织衫拢紧了。
穿过人行道,她去对面取车。
风吹树摇,栾树花飘落一地,一只只俏皮的小灯笼横在脚边,沾染上街上的雨水,粼粼泛光。
俞早根本舍不得去踩这些小东西,刻意绕开。
美好的事物值得呵护,即使她知道它们不长久。
给车解了锁,她伸手去拉车门,指尖碰到冰凉的车把手,还来不及使力,拜自己15的好视力所赐,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祁谨川换下了白大褂,穿休闲的棉质衬衫,身材清瘦修长,正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他低头看手机,手腕弯折,袖口挽了一节,露出精瘦的小臂。手背的皮肤极白,好像常年不见光。十指细长有力,骨节分明。
他这么早就下班了吗?还不到五点。
四五个行人和祁谨川站在一起等红灯,都是年轻的面孔,男男女女。而他无疑是最惹眼的存在,轻易就能攥取他人的注意力。
天之骄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不缺目光。
红灯正在读秒,10,9,8,7,6……
俞早一瞬不眨地望着跳动的红色数字。那数字每变换一下,就好似有根榔头往她心头狠狠敲击一下。
异常漫长的十秒,终于跳到了零。瞬息之间,红灯转绿,行人一齐迈步,有序穿过斑马线,朝对面走来。
黑色西装裤带起男人紧凑的步伐,鞋底踏过潮湿的路面,无数小灯笼在他脚下破碎。
俞早不禁摈住呼吸,绷直脊背,指尖一点一点发硬。
她早有预料,肯定是和上午在彩超候诊室外一样,对面不识,形同陌路。
十年了,佛家都说十二年一个轮回,这都快赶上一个轮回了。他不记得她很正常,本来高中三年他们就鲜有交集,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何况这些年她变化很大,以前的老同学很难一眼就认出她。
她明明猜到了结局,可竟还不死心,目光锁死他,也不知究竟在期待什么。
就像学生时代,他耀眼如明星,众星捧月。而她却只能缩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连靠近都不敢。
他对此一无所知。
困住她整
个青春的人,始终没能回头看她一眼。
暗恋无声无息,一个人暗地里盖城堡,与喜欢的人度过一生,再亲手毁掉。
俞早猜祁谨川应该也是过来取车的,医院停车位不够,很多人会把车子停在和祁路。
可转念一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是本院医生,肯定有停车位停车,不用跟外人挤。
想法转了几转,视线也有些飘散,浑然不察对方已经到了跟前。
俞早最先捕捉到一双澄亮的皮鞋,本能一怔。
四目相对,男人鼻梁上的眼镜压出深深浅浅的光。镜面后的那双眸子幽暗如潭,深不见底,多看一眼,似乎都能将人整个吸附进去。
他握住手机,薄唇微启,沉缓出声:“俞早,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