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纳阴司钱
他当时说的是，如果张恒志还想做这个官，就要懂得变通，历代的新任知县也都是这么做的。
这是官场的潜规则，决不能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揪住不放。
如果非要较真，那么上司就会插手，奉劝不要将事情闹大。
总而言之就是，只要不是亏空巨大且明显存有贪腐情弊，那么就得留有余地，把亏空承担下来，然后再交给下一任，如此循环往复即可。
说书先生当时和张恒志说的时候，张恒志还不以为然，他只当他是再夸大其词，甚至还调侃揶揄的问他，之所以那么笃定州县官员十有八九都是有亏空烂账，难道是各州县的官员都亲口和他说过了不成？
张恒志是知道说书先生当过官的，他也知道说书先生多半是在官场上经历了什么心灰意冷的事才会退下来，他不怀疑他曾经当官赴任的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却实在不敢相信这已经是官场上的普遍现象。
直到他亲自查库，才发现说书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从督抚派来的监盘官的态度来看，他教给自己的要想做这个父母官，就要学会变通也是真的。
张恒志心中大为震撼，却也只能在盘查清楚亏空的烂账不多后，按照规章办事，哑忍的认了下来。
那一刻，他虽真正成为了这丰都县的知县，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再接着，张恒志处理的就是之前留下来的没处理完的公务了，因为新官上任对一切还不熟悉，他起初做来也没那么得心应手，又加之的确事多繁琐，他每日忙的可谓是焦头烂额。
偏偏公务忙的同时，他还得忙新家落户的事情，是以每日都是家中和县衙来回奔忙不已。
这天，照常又是张恒志处理完家中的琐事后马不停蹄的奔回县衙准备秉烛办公继续处理事宜的时候，多日以来不得清闲的他隐觉疲累便稍稍放缓了脚步，结果就在慢悠悠的路过县中的一口枯井时，意外看到了令人费解的一幕。
只见不年不节的，居然有许多老百姓围着这枯井在烧纸。
而且他们准备的香烛元宝数量极为庞大。
张恒志远远看着他们将东西一捧一捧的丢进火光摇曳的枯井内，不禁有些纳闷，又以为这或许是他们当地人的一种风俗，于是身着便衣的他便上前问道：
“你们这是在祭祀什么人或者神灵吗？”
此话一出，守在枯井外围的村民们纷纷转头朝他看来，见他是个生面孔，又纷纷露出会意的表情问道：
“小兄弟是外地前来探亲的吧？”
“你亲戚没告诉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也有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这事在这你就别打听了，我们就是知道也不能同你说，你若真想知道的话，就等今晚过了，问问你本县城的亲戚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语气全都含混支吾，张恒志听的云里雾里，反倒更好奇是什么事被他们搞的如此神秘，可周围的居民看着似乎都挺忌惮井内的东西，他心中明白即便追问也追问不出来，于是又站在井边看了一会之后便走了。
回到衙门后，他第一时间叫了县衙的差役来问话。
提起他刚刚在外面看到的景象，县衙的差役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想问的是什么，半点不敢隐瞒的回道：
“回禀大人，这是咱们丰都县早就有的规矩了，叫做纳阴司钱粮，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记不清了，但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咱们村的百姓必须常常的往那枯井中焚烧香烛元宝，且数量换算成真金白银，每年不得低于三千两银子，稍有怠慢，咱们县必然就会流行瘟疫。”
张恒志闻言顿时皱眉道：“三千两白银吗？丰都的账面我也看过，老百姓每年统共就那么点收入，到最后岂不是全都要化作这香烛纸钱喂了这邪乎的枯井？”
那回话的差役闻言却不觉有什么不妥，理所当然的答道：“是啊。”
“可相比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来说，还是自己的性命健康更重要吧。”
那差役回的理直气壮，张恒志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当即沉声道：“胡闹。”
“食不果腹，饿殍遍野，谈何性命与健康？”
一想到三千两白银就这样被靡费掉了，张恒志的脸色不禁愈发难看起来，当即对着面前的差役一挥手，下令道：
“传我的意思下去，即日起，任何丰都县的百姓，都不许再朝着枯井内投放香烛纸钱，纳阴司钱粮这项陋习，从此例行禁止。”
那差役闻言当即反问道：“这怕是不妥吧。”接着还想劝张恒志两句，然而奈何张恒志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忤逆，便只能不情不愿的去做了。
例行禁止的命令这就下达下去了，张恒志也就没再多想，转身又去处理那些繁复的事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当天晚上他在县衙处理完公务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再回县衙的时候，县衙门口就被乌央乌央的百姓给围住了，各个群情激奋的喊着要新来的县老爷出面。
张恒志实从他们背后来的，见此情形都有点蒙住了。
接着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也不知人群中谁突然朝着他这个方向喊了一句：“他在那！新来的丰都县县令在那！”
霎时间，县衙门口的百姓目光纷纷朝他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前后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张恒志就被潮水般涌来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住了。
他们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看到他这个青天大老爷也不知道害怕了，颇有几分寸土必争的架势对着他情绪激动的质问道：
“大人才到丰都，说要禁了我们纳贡的规矩就要禁了我们纳贡的规矩，您年纪轻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我们却怕极了瘟疫肆虐！”
“老爷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纳阴司钱粮的规矩给停了，难道就不怕触怒神灵？”
“神灵降罪散布瘟疫的话，老爷您能承担的起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