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魂善魄恶
堂堂通判请他一名不见经传的说书先生前去答疑解惑?
说书先生听到这话反倒先疑惑了,一时间也是满眼茫然的看着前来请人的官差不知所措。
官差对上他的眼亦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此事说来话长,他们不过是来请了,若是迟了,岂不是他们当差不力?
思来想去,官差便对说书先生道:“先生莫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我们师爷引荐的您,您跟着我们去便是。”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事已至此,说书先生便是满心疑惑也无从拒绝,只得战战兢兢的跟着衙役们一并往酒楼走去。
前脚甫一踏进酒楼,后脚便见整个长治县的官老爷都汇聚在此了,说书先生见状也是如履薄冰的行礼道:“草民薄姿,见过各位青天大老爷。”
徐通判见状最先抬手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继而将那说书先生叫来张恒志身边坐下,张恒志便将其舅兄的事,又同这说书先生说了一遍,方才问道:
“你可知这尸身追人,究竟是何缘故?”
张恒志本也是试探的一问,并未指望他一定知道,谁承想这一问还真问对了人,这说书先生还真知道点其中的前因后果。
面对这么多官差,他自是也不敢拿出平日说书故弄玄虚那一套,当即便一板一眼的将其中原因说了,直言道:
“若说这件事,还得从人的魂魄说起,小人也是听说,说这鬼魂是由魂和魄两个部分组成的,是以被称为魂魄。而这魂魄之中的魂,便是集一个人善良之所终,这魄,却是邪恶的。”
“且人的魂是聪明的,魄却是愚笨的。如我所料的话,那年长的死者应当是一开始来寻大人的舅兄时,灵魂还未曾完全泯灭,魄也是依附着魂在行动,而等他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事就没有了,灵魂也就跟着消散掉,可魄却留了下来。”
说书先生怕众人听不懂,又着重解释道:“也就是说,魂魄仍在的时候,这人即便是死了,依旧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仍旧可以当做是个人来看待,可灵魂一旦没有了,那这个人便不能称之为人了,便是咱们民间常说的行尸走肉,都是魄在行动,而只有那些有道德的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魄。”
这一番说辞徐通判听懂了,于是反问那说书先生道:
“那也就是说,那年长书生的道德,还不够指使他的魄,所以才会导致他的魄跟着活人走?”
说书先生点头答道:“正是如此。”
通判闻言又问:“那我家舅兄受到此等惊吓,可会留下什么隐疾?”
“那倒不至于。”说书先生闻言摆手道:“那年长的书生本无意害他,便是行尸走肉也没有真正伤他,不过是惊吓过度罢了,仔细调养两日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徐通判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当即让属下谢了那说书先生两吊钱,接着又嘱咐他们务必将说书先生妥帖的送回去。
说书先生领了赏钱便道谢离开,不过临去前倒是站在门口朝着张恒志的方向望了一眼。
张恒志对上他的目光也是心领神会,知晓他这是叫自己散场后有空的话去寻他一趟的意思,于是朝着那说书先生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说书先生这才收回目光跟着差役们离开。
宴席至此才正式开始。
席间再说的,便都是一些公事,这次倒真是张恒志看走了眼,如今这新来的徐通判可不似之前的李通判那般是个对粮运水利皆一窍不通的,席间说起长治县的遗留问题,其也是认真对待,出谋划策,自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然而奈何先前李通判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多,直至席末也不过才说完三两件事,眼看着时间不早,明日去到县衙再议,眼下徐通判一行人车马劳顿,还是先去驿站下榻休息一番最好,于是便将徐通判一行人送还驿站。
张恒志也跟着队伍一并去送徐通判,不想那徐通判却再次将他叫上了马车,且此次马车内并没有随行的小厮,唯有徐通判自己正端坐在马车内等着他进来,甫一看到他上了车,便笑盈盈的示意他坐。
张恒志客气道谢后方才坐下,然而刚一坐好,便听那徐通判突然发问道:“今日初见,你是否以为本官便同那先前的徐通判一般,都是个贪官?”
这话问得实在直白,直教张恒志一时之间尴尬的不知如何作答。
然则那徐通判却浑不在意,目光平和的看着张恒志,轻笑着开口:“本官来之前,的确听说过你的文采,想来你日后也是能高中的,本官今日觉得与你投缘,不妨与你交浅言深几句。恒志小友,这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官场也是一样,尤其是想做清官,好官,更比贪官还要费心竭力。”
许是席间喝了点酒的缘故,那徐通判此刻也是感怀颇多,说完这话后,突然苦笑感慨道:“书读圣贤,从古至今,凡是为官做宰者,不乏豪情壮志之士,总想改天换日,一扫积年来沉疴弊病,然则历朝历代,无数人前赴后继,终究无法抵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天下兴亡自有时,非人力所能阻也,与其妄想改换天日,不如守好脚下四方,此乃父母官也。”
徐通判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张恒志听完也是沉默良久。
车轮滚滚黏着路上的石子吱吱呀呀的过,两人坐在车内也是久久无言。
直至到了客栈,张恒志方才下车作别,眼看着徐通判等人步入客栈下榻,一时仰头望天也是无比茫然。
但见星空朗月,却照不出万分清明。
何为好官,何为贪官?
这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分辨了。
县衙随行的衙役忙了一天也都精疲力竭的散了,张恒志这才想起说书先生似与他有话要说,复又转身朝茶楼走去。
彼时已是深夜,城内千家庇护,纵是平日最为热闹的南街亦是行人寥落,同福茶馆内更是早已没了客人,就连店小二都已收拾收拾归家去了,唯有那说书的先生正靠在讲台上打着盹等着张恒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