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官到任
这一声疾呼倒是猛地将张恒志从睡梦中惊醒,甫一从案几上爬起来,便听得周遭耳房内皆是奔走之声。
再看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桌上的油灯亦不知是何时燃尽的,唯余灯盏内灯芯烧剩的一撮灰。
整个县衙内皆是奔走相告之声,疾呼着新通判的人马已然抵达城门外,教县衙内的众人赶紧前去迎接。
张恒志闻声也赶忙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起身从公堂内走出去,彼时县衙众人正纷纷朝着仪门处汇聚,余光一瞥瞧见张恒志竟这般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从公堂走出来,不由得都被惊了一惊。
姜成此刻亦是一边跑一边双手捧着红缨帽往头顶戴,乍一见张恒志来的方向也同样被惊住了,顿时三步并做两步凑到张恒志身侧问道:
“你昨晚竟是在公堂内过的夜吗?”
“嗯。”张恒志伏在桌上睡了一夜难免腰酸背痛,闻言应了一声后便忍不住回手去揉,然则手方才抬起来,便被姜成一把钳住了。
只见姜成抓着张恒志的手,实难相信的再次问道:“如此情形,你竟还敢在公堂内过夜?”
四目相对,姜成瞧着他的目光实属大惊失色,张恒志至此才倏然反应过来,为何诸位同僚皆是如此瞠目结舌的将他看着,原是仍在为那李通判一事诚惶诚恐,于是便想开口解释。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大门过厅处前来传信的衙役疾声催促道:
“都别磨蹭了,赶紧着吧,再迟上些许,那新通判的人马便要入城啦!”
闻言,衙门的差役们便也顾不上张恒志是否的确在公堂内睡了一夜,各个紧忙着奔向城门去迎接那新来的青天大老爷。
不过急虽是急了些,到底是官差出行,总不好教百姓们看了笑话,是以众人脚步虽快,却不至于同乌合之众一般,仍勉力维持着衙门办事应有的体面,队伍整齐的从北街匆匆穿行而过。
又因昨日便已传出新官即将入城视察的消息,百姓们大抵也知是怎么一回事,此刻便退守在长街两边翘首张望着。
说来也巧,这边县衙的差役方匆匆赶到城门口,那边新通判入城的队伍也慢悠悠的来了。
双方人马,恰巧于城门口相逢。
张恒志人夹在一众前来迎接的官差中间打眼一望,便见那前来护送新通判的队伍竟如此声势浩大。
起先便是两匹高头大马前方开路,马背背上驮着两位虎背熊腰的壮汉,瞧着应是家丁护院一类,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便是赶了这么久的路依旧龙马精神,并瞧不出半分栉风沐雨的困顿。
而后是两名马夫赶着架蓝呢围车,观其见方,竟宽敞到足足能坐下两三个人仍有富余,想来那新通判坐在里面,是有随行伺候的小厮的。
最后才是负责拉运行李的依仗。
张恒志看在眼里,虽还未真正见到那新通判的人,却已料想到他比之过去的李通判怕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昨夜心头方才燃起的希冀仿佛顷刻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话说这还真不是张恒志杞人忧天,实在是见微知著,便是从那新通判出行的仪仗上便已能瞧出许多东西。
首先便是这新通判的座驾。
清朝官员是从乾隆时期方才开始驾车出行,此前大抵都乘轿子,然则这驾车亦不是为官便能乘也,朝廷并无公轿,还须靡费千金以养也。
言说至此,便又不得不说回这通判一职,此职位根据知州大小品阶虽有不同,却也是大同小异,不过是六七品的官职。
便说这潞洲的通判,也就是个六品官。
清朝六品官员,岁俸不过六十两,便是算上下属孝敬的“冰敬”“炭敬”等,林林总总加到一起,也不过就是勉强够养活一家人衣食无忧而已,实在算不上宽裕。
是以这新通判乘车而来,便只有两种可能。
往好了说,其或许家世不俗,便如那身去的李通判一般,家中祖业颇丰,坐拥银钱万贯。
若要往坏了说,那便是极可怕的。
这不禁教张恒志想起了官场上的一句老话,便是说芝麻京官还不比地方官,言外之意便是,芝麻京官在皇城办得多是些没油水的差事,尚不如一介地方官员,天高皇帝远,还可从征收的钱粮杂税中做手脚,收入很可观。
综上所述,不论这新来的通判究竟是哪一种,张恒志心头的希望至此也破灭了个七七八八。
待到看见那新通判被小厮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更是没了指望。
只见他人才刚到,实则尚未真正处理公务,便已经穿上了文官六品规制的鹭鸶补服,朝冠顶饰小蓝宝石,顶戴单眼花翎,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在昭示即便赶路,他也是这般通判的打扮,甫一下车,更是直接同县令简单作了个揖,继而便笑道:
“本官姓徐,单名一个年,乃是授命新来长治接手旧务的通判,只因路上有事耽搁了,方于今日才到,又因路途传信不便,未能及时告知,可教县令好等?”
言辞间,满是官场的腔调。
县令闻言亦是赶紧恭恭敬敬行了个敬礼,方才笑着回他。
先是自我介绍道:“下官乃长治县令,姓章名洪泽,字晏清。如今通判能来,自是我长治县一大乐事,只是不知,大人路上竟是被何事所耽搁了。”
县令语气玩笑,连同此行的同僚一并打趣道:“下官固守长治县多年,所见所闻唯有这一方天地,只望大人不嫌弃,能将这一路上的趣事与我们说上一说,也好教大家听听,以此长长见识。”
“哪里哪里。”
那新来的徐通判闻言先是摆手客套了两句,接着才道:“若说趣事,本官来时路上倒是当真遇上一桩奇事。”
他此话一出,不禁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然则正当众人眼巴巴的望着他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时,却见他突然仰头看了看日头,继而话锋一转道:
“只是时气正热,我等也不好在城门底下扎着,不若先寻个能吃酒的去处,一来教我也品品这长治县的好酒,二来也好教大家坐下细听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