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楚楚动人天相女
地宫的走道曲折,弯来绕去,好比山路十八弯。幸好是一条路走到底,不至于迷路。
地宫经过简单的修砌,地面是整齐的石板路,两边是石墙或是岩壁。小木屋像渔船停靠在港湾一样,星星落落地如珠镶嵌在石壁上,掩映其中,路转房门忽见。
路灯昏黄,不明不暗,看似温馨,实则冰冷。这里是魔窟,人悲处,美女落难到此,遭受百般折磨,除了身儿破以外,还有可能魂儿丢。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鬼怪拦路,也没有瞧见一个人,阒寂无声,四周空旷,仿佛行走在墓道中,有一种阴森恐怖感。
他们可不是地虫,喜欢呆在地下面。
行不多远,就到了下一个房门前,门上挂着写有“天相”二字的门牌,门联是“天生一副热心肠,相助他人抱不平”。意思是说天相女心地仁慈,乐善好施,发号施令,打抱不平。只可惜一心为他人故,到头来辛苦白忙一场。
杜飞云推开木门,一行人走了进去,这里的房门都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的情形收入眼底,却是吓了他们一大跳。
屋里黑漆麻黑,没有灯光,他们进去后,仿佛被关进了小黑屋。
幸好他们的身上都流淌有精灵之血,拥有夜视能力,进入黑暗中,眼睛不自觉地像猫眼一样发光,红光一闪,眼前的景物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虽然景物都被抹上了一层红色,像从红色的染缸里出来的一样,但是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视力,像是那些景物自己会发光似的。
杜飞云的母亲是木族人,他的身上有木精灵的血,毫不为奇,不必多说。
世上的纯种精灵已经十分稀少,多数都是精灵与人类的后代,故而外貌与人类一般无二,他们或多或少地保留了精灵的一些天赋,夜视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木精灵身材偏瘦,像个精骨人,骆晨曦就是这种,她可是纯木精灵。她酷爱一身白衣,又偏爱男装,面容清俊,清雅脱俗,身姿挺直,卓尔不群,给人一种玉树临风、雪梅傲霜之感。她脚步轻盈,似凌波仙子踏波而行,她衣袂飘飘,似广寒仙子御风而行,绝尘拔俗,洒脱不羁。
但是杜飞云长得不像骆晨曦,更像他的父亲杜微雨,长相英俊,英气逼人,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同样的玉树临风。只是这一棵玉树高大了许多,如月中桂树。
令人诧异的是,屋里站着一位女人,一身白衣,如缟如素,披头散发,状若女鬼。幸好没有遮盖面目,不然样子可怖。
此女当然是人不是鬼魂,众人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这就是天相女么?为何是这副模样?好像头未梳,脸未洗,衣衫不整,精神萎靡不振。
众人顿时感到意外,此女与先前见到的女子迥然不同,如果说先前的女子是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那么此女就是一朵遭受过风刀霜剑的残花,前者生气勃勃,后者死气沉沉。
众人不由感到心痛,万分惋惜。
他们能看见天相女,天相女不一定能看见他们。天相女感到有人进来,抬眸向他们望来。
韩雪可不想在黑暗中与人打交道,看见柜台上的油灯,起意扔了一颗火种过去。火种穿过玻璃罩透气孔,落进油灯里,点燃了灯芯。油灯立时放出光亮,屋里一片光明。
突如其来的灯光吓了天相女一跳,她来不及细看诸人,立即以袖遮面,挡住灯光,似是羞于见人一般,其实是内心惶恐不安。
杜飞云连忙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天相女放下手来,一对清眸看过来,轻启朱唇,不满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但是你们来迟了。”
说罢,目光凄楚,脸露哀容,一副楚楚可怜,哀哀欲绝的模样,叫人看了好生同情。
灯光下,众人看清了天相女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眼如秋水横波,肤如白雪覆盖,唇如红梅绽开,是个大美人。面颊饱满,略显老成,年约三十,是个老姑娘。
此女身姿绰约,茕茕孑立,仿佛一朵被人遗忘的娇花扔在这里,待人拾起,又怕人拾起。
韩雪的关注点不是这个,而是惊诧于这里有老姑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他们连老女人也不放过吗?”
女人听了,顿时脸马起,不悦道:“这位公子,你是嫌我年纪大了吗?我告诉你,我是有点出老,但是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老,小女子今年芳龄廿二,人家还未出嫁哩。”
她的眼睛像一汪湖水泛波,她的声音像吹皱一池春水,轻柔而有韵味,叫人听了回味。
韩雪自知失言,赶紧闭嘴,和女人颁扯年纪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君不见,有些年过四旬的阿姨,还喜欢被叫做小姑娘,一旦被喊为阿姨,立刻火冒三丈,仿佛冒犯了女神。
女人却不愿放过韩雪,继续挤兑道:“公子瞧上去年轻,实际上有可能年纪比我都大,说不定还是我的长辈哩,君有什么资格在那里说三道四呢?人未老,心憔悴,朱颜改,我因失陷在此,身心疲惫,韶华易逝,君有什么资格在那里取笑人家呢?”
韩雪觉得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像捅开了一个蚂蜂窝,打开了一个话匣子,女人喋喋不休,像念咒一样,让人头痛万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好话有人听,废话无人听。
韩雪对此女的好感荡然无存,恨不得此间的事快点了。
说什么来迟了,我们可不是专门来救你的。
不过此女的眼睛好厉害,一眼就看出他驻颜有术,也是让人佩服。
杜飞云问:“姑娘,你说我们来迟了,何出此言?”
天相女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怨起来,像一位优伶站在台上唱曲儿一样,双手合于胸前,十指纤纤,翘指蘭花,幽幽地道:“公子,你到了这里,还未发现吗?每个房间里只有一位姑娘,这是凑巧吗?你不觉得奇怪吗?”
杜飞云道:“我听前面一位姑娘说,原先这里有许多姑娘,因为遭受侵害,有不少的姑娘离去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姑娘还留在这里,直到我的到来。”
“所以说你来迟了,如果你早来几天,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姑娘被你救下。她们不像我们,有的女孩求生意愿强烈,被你救下,说不定就会活下去,保得一条性命。”天相女叹息道。
这个时间可不是我说了算,我也是无意中来到此地的,意外得知有姑娘失陷在此。姑娘可不要高看了我,鬼子的魔窟到处都有,不知有多少姑娘遭罪,凭我一己之力是解救不完的。只有消灭鬼子,使其不敢来犯,护我山河,扬国威于境外,才能杜绝此类悲剧的发生。
杜飞云道:“我听说抓到这里来的美女都是神女,身有神珠,为了护得神珠的安全,宁可玉碎,不求瓦全,以此向神表明决心,方不至于与神疏远。”
天相女的脸上浮起一抹痛苦的神色,仿佛往事不堪回首,沉痛地道:“这是鬼子的阴谋,旨在破坏我们与神的联系,不得神佑,渐失神性,后代沦丧,后继无力。虽然我们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不愿放弃神女的身份,保留了那么一丝丝神意在里面,但是我们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假如人族没有神女得以幸免,没有男人来保护女人,没有女人愿意继承神魂在里面,那么我们的死将变得毫无价值。”
杜飞云明白天相女的意思,她们拼命护得神珠的安全,让神魂得以重返天坛,假如下面没有女人接纳神魂,神魂只会在天坛里打转,没有神子来到人间。古时候树立的贞节牌坊,是为了表扬妇女的贞洁,鼓励女子从一而终,不得乱交,为神子的到来铺平道路,却错误地把普女和神女混为一谈。对于普女来讲,贞节牌坊是套压在身上的一道沉重枷锁,对于神女来讲,又何须用贞节牌坊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呢?
神女肯定十分稀少,神子不会轻易到来。一般来说,为了保护神子的安全,神女会生在安康之家,没有几世的清白积累,何来美人如玉剑如虹!
神女一定是大美女,但是美女不一定是神女,盖因神女的要求十分苛刻,不容许有一丁点杂质,一旦遇到一点煞侵,便会香消玉殒而去。
只听天相女继续道:“被掳到这里来的美女,有很多不是神女。鬼子有鉴别神女的手段,发现不是神女,立马翻脸无情,掀翻在地,轻则呵斥辱骂,重则棍棒加身。她们从花魁跌落成婢女,呼来喝去,随意支配,连牛马都不如。有很多美女不堪其辱,选择了自尽,也有美女坚强地活了下来。我们作为神女,看起来比普女好得多,衣食不缺,梳妆打扮,光鲜亮丽,还有独居的小屋,像是受到了优待。可是我们自己清楚,我们像豢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不得自由,任人鉴赏游玩。等待我们的是比普女更加可怕的结局,鬼子糟蹋的不只是我们的身体,更要击垮我们的意志,摧毁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不得超生。有的姐妹不堪其辱,也选择了自尽,结果鬼子连她们的尸首也不放过,说是有大用。这时我们才明白,我们与众不同。起先以为我们是由于容貌出众,所以才被选为花魁,现在我们才知道,我们原本是属于神钟意的女子,鬼子抓我们过夜别有用心。有姐妹心中的神魂开始觉醒,意识到自己的不平凡,于是做出了反抗,结果遭到鬼子残忍的对待。”
讲到这里,天相女语声悲切,含有莫名的悲愤,眼里似有仇恨的光芒,不再是楚楚动人。
韩雪猜想,此女的年纪大,来此的时间长,遭受的罪也大,受到的摧残多,所以对鬼子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杜飞云对天相女深表同情,抱歉地道:“姑娘,你受苦了,是我们男人没有尽到责任,保护好你们,你们本不该这样的。”
天相女道:“这不关公子的事,公子只是过路人,犯不着把责任往身上揽。要怪也只能怪朝廷,是朝廷腐败不堪,导致乱象丛生,奈何民众无力,只得随波逐流,载沉载浮。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我有重要的事想对公子说。公子,我们是最后一批来到此地的神女,先前的神女都不在了。公子,你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
天相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起来,身子也像是忍不住悲愤颤抖起来。
杜飞云沉声道:“还请姑娘告诉我们。”
天相女平复着心情,痛楚地道:“在地宫的深处有一座祭坛,稍有反抗的姑娘会被带到那里去,被迫下跪,要求献出双眼。说她们受外界蒙蔽,只有去掉双眼,才能触及灵魂深处,看清事情的真相。没有了双眼,怎么活?姑娘们当然不同意,那里狠心的守卫竟活生生地抠出了她们的双眼,很多姑娘因为忍受不了巨大的痛苦而死去,只有少数姑娘坚强地活了下来,成为盲女,加入了敌人队伍。可是她们没有背叛,她们只是暂时退让,或者说是迷失了心智,不知身在何处?公子若见到她们,还请手下留情。”
杜飞云道:“这个我自会的,她们是弱者,身不由己,能够活下来,已是不错的选择,没有理由责怪她们。”
天相女道:“她们或许和我一样,在苦苦等候有缘人。我们到了这里,自知难逃一劫,心如死灰,基本不抱希望。但是我们又在等待,苦苦地等待,等待命运的转折,奇迹的发生。有很多姑娘直到心力耗尽也没有等到人来,只得如睡眠一般,沉入永寂,散入虚空,回到原始。我们几个算是幸运的了,终于等到公子的到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爷算开了眼。公子——”
听到天相女的叫唤,杜飞云的心里一软,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天相女声情并茂地道:“公子,感谢你的到来,让我们的愿望得以实现。我们预感到你的要来,期盼着你的到来,你就像梦中的白马王子,带来我们的梦想。我们坚守在小屋里,期待着与你的相见。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既是来消灭敌人,解放我们的,又是来寻找答案,觅得方向的,仿佛冥冥之中有根线把你我连在一起。公子的大仁大义,足以慰籍我的心,此去离恨天,我心已知足,烦请公子带上它。”
杜飞云微微动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动情地道:“姑娘——”
“公子不必劝我,”天相女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地道:“我心已决,不再商量,既然众姐妹在前,我也不会在后。况且我的心不是白给你的,我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杜飞云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不是?”
“是的,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天相女肯定地回答。
“姑娘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公子一定能做到,而且非做到不可。”天相女肃然而立,一脸肃容,郑重其事地道:“公子一路走来,一定消灭了很多鬼子,但是这还不够。我猜想公子是来救人的,但是你不能救了人就走。你也看到了,这里是鬼子的一座魔窟,充斥着眼泪和血腥,弥漫着罪恶与死亡,你不觉得应该把它清洗干净吗?公子,小女子有个请求,请公子务必深入到地宫的最底层,那里是最黑暗的地方,把隐藏在那里的敌人全部清理掉,还此地一个朗朗天地。”
“我会的,姑娘但请放心,这里的坏人一个也跑不掉。”杜飞云保证道。
“多谢公子!”天相女感激涕零,由衷地道:“如此一来,那些坏人终归罪有应得,冤死的姐妹们总算报仇雪恨。她们死而无憾,我也得偿所愿。小女子在此谢过公子,祝愿公子早日克功,扫除妖魔,涤清世界,公子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说罢,天相女双手合十,平放胸前,屈膝行礼,盈盈下拜,虔诚而恭敬,不由人见了不感动。
杜飞云连忙制止道:“姑娘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天相女平身恳求道:“公子,小女子还有一事请求。”
“姑娘但说无妨。”杜飞云温言道。
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是美女的请求无法拒绝。
天相女悲痛地道:“公子,在地宫祭坛的附近,有一个无信者之坑,被挖去双眼惨死的姐妹,她们的尸身被扔进了坑里。有许多人遭受了酷刑,还活着,就被无情地扔了下去,鬼子的兽行令人发指。公子,我怀疑那里不只是一个弃尸坑,坑里面有问题,我希望公子下得里面去,调查一番。如果那里藏有污秽,请公子顺道清理它。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公子有一副热心肠,请看在我们的面上,一定完成它。”
杜飞云郑重地道:“我已听说过这事,姑娘放心,我一定追查到底。”
“公子高义,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心相赠,还请公子收纳。”
说罢,天相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不知为何?叫人看了感到无比的心酸,仿佛那是世上最悲伤的微笑。
“公子,”天相女哀伤地道:“我知道,那些姐妹们被扔进坑里,万无幸理。她们生前遭受了虐待,死后应受到合理对待。公子到了下面,若是发现她们的尸骸,还请发慈悲收敛一二,不就地掩埋,也请火化它们,勿让她们抛尸荒野,魂游天外。”
杜飞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地道:“不用姑娘吩咐,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让她们死得其所,魂有所归。”
“我就知道公子是好人,不枉我们一片痴情,真心相待。”天相女面露笑容,目含泪光,不过那是喜悦的泪光。
她乌发披肩,素面朝天,白装裹身,素洁干净,好像一株水仙花俏立在那,此刻看来,柔情似水,更加的楚楚动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但这更像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