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解决
苏婵顿在原地,稍稍一愣,眼底却不自觉藏了柔。
“世子,”苏婵行了礼,声音温和,“怎的出来了?”
陆暄撑伞站在不远处,薄唇轻抿,看苏婵的目光中有几分审视,像是想从她身上探寻什么一般。
但终归是一无所获。
只是觉得如今眼前的这个女子,跟方才在绳愆厅里的那个,有些不太一样。
“世子?”
见陆暄盯着自己看,苏婵也不恼,轻唤了一声算作提醒,也不催促,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时刻万一碰上了国子监中的其他人会如何。
这与陆暄印象中的苏婵大相径庭,记忆中苏家最看重这些虚的东西了,他还以为苏婵看他站在这里,会扭头就跑。
沉默半天,陆暄“喂”了一声,转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差了点,便缓了缓,生硬提醒:“别给自己找麻烦。”
苏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曹家如今位高权重,检举告发曹文修这事必然会招致祸患,况且她尚在闺中,此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让她名誉受损。
这一点苏婵再清楚不过,她敢如此行事,自是有她的打算。
况且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了。
“还有,”陆暄顿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你的伞我下次还你。”
像是怕被人误会占便宜似的,苏婵看着这般较真的少年人,禁不住低眸轻笑。
“一把伞而已,世子不必挂怀,”苏婵的声音始终柔和,又不似刚才那般清冷疏离,反倒带了几分调笑般,“有这个空闲,不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这话不像是苏婵能对他说出来的,陆暄听后不禁一怔。
他看着伞下那如玉一般的青衣女子,眼波微动,犹豫了半天,终是连名带姓地喊了她一声:“苏婵。”
陆暄往前走了两步,白衣青影交相倒映在路边的积水之中,一如上次他在苏家的后花园中见到她时的情形。
青衣玉足,她赤脚踏着水波,就那么撞进了他眼底,那时少女的脸上,还带了几分微醺的迷蒙。
与过往每一次在国子监见到的她,都判若两人,她靠近他的时候,少女独有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酒气一并纠缠于他的鼻息。
是她,却又不似她。
于是陆暄看到小雨淅沥中那有些模糊的淡青色身影,不自觉地想: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苏婵看着陆暄踩着水走到她面前停下,半点不曾退却。
“怎么了?”
苏婵并没有把他直呼自己姓名这件事放在心上,“提到读书的事儿,不高兴了?”
陆暄迟疑片刻,终于开口:“上次的事儿,你是真忘了,还是跟我装的?”
“嗯?”
“就是上月考试前,”陆暄神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在你家后……”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急急打断——
“姑娘!”
在外头久等不见苏婵的青音撑着伞跑过来,也顾不得陆暄还在场,“姑娘,老爷手下的那位助教严羽先生自戕了!”
……
严羽自戕一事,倒还在苏婵意料之中。
篡改月考成绩诬陷世子这事儿可不小,事情一旦败露,上头的人为了自保,也不可能让他活着。
杀人灭口,不过是寻常政客手段,更何况——
赵琳琅,一贯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苏婵闭目倚坐在马车里,双手交叠于身前,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眉心轻觑,心中暗暗琢磨着如今的形势。
曹文修考核作弊已是板上钉钉,严羽自戕,顶多能暂时压下舞弊案的风头,算一算,那位爱子如命的曹尚书应该要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外面的青音掀起车帘,“姑娘,曹尚书进去了。”
摇扇子的动作便停住,苏婵睁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那蔡丞相也该到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有车轱辘轧过青石路的声音打旁边而过,苏婵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那挂着“蔡”字灯笼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的正门前,方才抽回手。
“让云知这几日辛苦些,别让陈荣吕和出事。”
苏婵把团扇搁置在旁,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可以回去了。”
……
回到家中时,封府的官兵已经撤了大半。
苏婵从偏门进到府中,正打算去母亲的别院同她说此事,苏夫人身边的丫鬟就着急地找到她:“姑娘,赵家又上门来说亲了,夫人在偏厅,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赵琳琅的生母郭氏是个性子泼的,又生了张伶牙俐齿的巧嘴,而苏夫人是个脾性温和的,又重体面。
苏婵神色有些凝重,唯恐母亲受欺凌,立刻加快了步伐去往偏厅。
当年,她刚嫁到赵家的时候,苏家正在危难时,赵琳琅又刚入朝围观俸禄微薄,两家匆忙定下婚事后简单走了个流程,苏婵就稀里糊涂地进了赵家的后院。
在赵家的那几年,她面对郭氏的时间,远比面对赵琳琅的时间要长。
而她的眼睛……
苏婵紧了紧双手,大约是想起了那段不堪的过往,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的眼睛,便是在嫁入赵家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被郭氏用墨给泼坏的。
“母亲。”
苏婵踏入偏厅后,恭顺行礼,余光瞥见和苏夫人并排而坐的赵母,脸色微微发白。
面儿上却保持着从容,平静告知:“父亲那边已无大碍,大约再过两日,他便能回来家中了。”
“怎么可能!”
苏夫人还没来得及应声,郭氏便惊叫着站起,声音尖锐,引得偏厅一众人皱起眉头望过去。
郭氏这才回过神,干咳着坐回原位,“老身的意思是,苏先生他……毕竟牵扯的是弄虚作假的大案,这么快就撇清关系了?”
苏夫人掩唇,压下心中的厌恶。
这郭氏到底是个乡下妇人,虽然努力作着样子,可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实在叫人头疼,她想着苏婵那性子,将来若真得了赵家,定是要受委屈的。
做母亲的自然受不得女儿委屈,苏夫人正琢磨着要回绝郭氏,便见刚坐下没半刻的郭氏又站起身。
苏婵看到郭氏正慢慢靠近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明知故问:“母亲,这位是?”
又不等苏夫人开口,郭氏便嘿嘿笑了两声,“苏姑娘,我是琳琅的母亲。噢,就是今年的探花郎,你爹那个学生,你们应该见过。”
“赵夫人,”苏夫人坐不住了,起身逐客,“时候不早了,舍下便不留赵夫人用饭了。”
“苏夫人好生小气,老身上你家这样久,连杯像样的茶水都没讨着,”郭氏嗔了几句,“如今连午饭也不给吃了?”
苏夫人神色不悦,心想着这郭氏真是个奇人,门帖也不递地上了她家大门,反客为主也就罢,如今竟还想着留在她家吃饭。
这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像样的儿子来?
便也不愿再同她多说废话,直截了当:“请你出去。”
“我苏家不接无由来的客人,请赵夫人还给自己和令公子留几分体面,趁早出去,否则,”苏夫人一字一句:“我便要请人将夫人赶出去了!”
郭氏笑容僵住,就连苏婵也着实一愣。
“苏夫人,你这……”
“出去!”
苏夫人厉声喝道,视线扫过身后站着的小厮。
眼看着一群人就要上前驱逐自己,郭氏也懒得装了,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你以为你女儿是个多金贵的宝贝吗?你苏家犯了事儿,指不定哪天就吃不上热乎饭了呢!别人巴不得躲远些,也就我们家琳琅顾念着旧情好心来帮忙,没成想你们竟这般不识好人心,真是我们家琳琅瞎了眼!我呸!”
苏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正要上前驳斥,一直没说话的苏婵拉住了她。
“赵夫人,”苏婵脸上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极清浅却又来者不善,“有空在我们家撒泼,不若回家备些银两替令公子打点仕途吧。”
她故意顿了顿,“若再晚些,令公子恐怕只能去偏远的州府一展宏图了。”
郭氏哪里懂官场的事情?只是听着苏婵说赵琳琅可能会被发配去外地,一下子便慌了神。
苏夫人很适时地问了句:“韫玉,怎么回事?今日你不是去听你爹的案子吗?”
“是的,母亲,”苏婵语气不紧不慢,“舞弊案的始作俑者是曹家那位小公子,今日公审时,赵公子替曹小公子说了几句好话,还——”
她看了郭氏一眼,补完后半句:“伙同诬告是陆世子徇私舞弊,如今魏王府、吏部的人都赶到国子监了,约摸不过午时便能有结果。”
听了这话,郭氏往后一个踉跄站不稳,奈何苏家的人对她厌恶得很,竟是没一个上前扶的,眼睁睁看她跌坐在地。
苏夫人见郭氏这般,方觉心中痛快些,又问:“那,诬告世子的人都如何了?”
“诬告世子的人啊,”苏婵垂眸摇了摇头,似是惋惜,“死了一个。”
话音落,郭氏竟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用过午膳后,苏夫人回房歇息去了,苏婵也领着两个丫头回到自己的院子。
憋了一路的云知终于忍不住小跑上前,小声同青音说:“青音姐,我现在觉着特别痛快!”
“怎么说?”
“就方才那个郭氏啊,她被咱家的人扔出去后,在一个又脏又臭的墙底下躺了半天才醒过来,然后你猜怎么着?”
青音按捺不住好奇,看了眼前面不远的苏婵,停了脚步低声问:“然后怎么着?你快别卖关子。”
“然后,哈!”
云知忍不住大笑两声,“她突然就趴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连话也说不明白,逢人就问她儿子是不是死了。”
青音听了,也忍不住要笑,只觉那妇人真是活该,好端端的,惹她家姑娘做什么。
“你们也别笑话她了。”
两人说话间,前面的苏婵突然回头说了句,吓得两人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转而却见姑娘侧身站在廊间碧色的木梁下,脸上挂着清淡而明媚的笑意。
“这事我得谢谢她。”
苏婵将垂落的发捋到耳后,侧身看着远处天边渐渐张开的云,眉心展开,“多亏她闹这么一出,日后赵家的人再也不会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