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纪淮安的葬礼
一整晚，八个小时，四百八十分钟，两万八千八百秒。
孟子凌听得到墙壁上挂钟的嘀嗒声，那声音穿过走廊，直浇滴在他的心头，激起一片焦灼不安。
孟子凌紧紧抓着被角，使被子盖过口鼻，他深深嗅着被子上洗衣液的气味，让自己缓缓得到些许心安。
他好想就这样躺在黑暗里过完一生，永远都不需要面对太阳，不需要面对明天，不需要面对林适。
目睹的画面一遍一遍在大脑中闪现重演，沥青和橡胶极速的摩擦声周而复始地萦绕在耳畔。他确实躺在自家的床上，但他也并未逃离那个路口半寸。
泪水滴落进肩窝，孟子凌咬住被子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周六下午，孟妈妈接到了林筱雅的通知。
她说，葬礼安排在沧海殡仪馆。
孟妈妈给孟子凌找出了黑色的衣服，在他的胳膊上别了一朵小白花。
孟子凌平生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竟是要参与到林适的悲伤之中。
他跟着孟妈妈走进灵堂，走进这个未来纠缠他十余载的地方。
白色的花圈陈列在灵堂两侧，嵌入其中的挽联随风飘动着，簌簌地刮起人心底的悲切。
亲友分两列站在灵堂中，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黑色的衣服，臂上别一朵白花。大家沉默着，留下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像是黑压压的乌云涌进了灵堂。
右侧站的人大多数是纪淮安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的皮鞋擦得锃亮，深深地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们隐藏的、微微上扬的嘴角。
纪淮安是z市的狮子，他们只能算是鬣狗，只有狮子死了，鬣狗才能安心瓜分猎物 。
所以，他们来一趟左右不过是例行公事，更谈不上悲伤，毕竟办完事还得继续盈利投标争夺角逐。
孟子凌扫了他们一眼，只一眼，他便愣住了。浑身上下好似被人浇灌了液氮，血液瞬间凝固。
孟子凌看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穿着考究的黑色西服，头微微低着，同样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像沉浸在追忆中。他的旁边，赫然立着那个刀疤男。
五短身材，健硕有力，长长的疤痕贯穿右眼，是他！孟子凌怎么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 是你…… ”孟子凌拉住孟妈妈的手，直直地盯着那个刀疤男。
是你，是你杀了纪淮安。
更多的人进到灵堂，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 纪总走得太可惜了，对面的车肇事逃逸，现在还没找到。”
“谁说不是？赶巧那天路口的监控坏掉了，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
刀疤男注意到了少年的注视，眼睛斜睨过来，脸上的横肉跟着颤了颤，充斥着危险的意味。
孟子凌喉头一紧，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恐惧霎那间在心头升腾，他像蛇一样，被人抓住了七寸。
纪淮安是什么样的人，在z市叱咤风云、翻云覆雨，都能轻轻松松被他们做掉。那他孟子凌呢？
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手无寸铁。爸妈天天勤勤恳恳。一家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自己能上个好初中，所以孟爸爸孟妈妈天天辛辛苦苦攒钱，盼望着能在学区买套房子。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无意间撞破了这场天大的阴谋。
没人发现他，没人知道他是目击者。
孟子凌收回视线，跟着孟妈妈继续往前走。灵堂的最前面，停放着纪淮安的棺材。纪淮安躺在棺中，素练覆身，睡得安详。
棺材周围，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了。
孟子凌一眼就看到了林适，他正和林筱雅一起，跪在棺材前。
他小小的身子，抽动着的肩头孟子凌几乎要失声喊出来，他多么想冲过去抱住他。
但他不能。
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能。
他最没这个资格。
因为他看到了，但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知晓，却要装糊涂。
他还很弱小，他甚至不清楚指使刀疤男的那个男人叫什么，是干什么的。那个人在明处，他在暗处，那人不知道他的存在，这对孟子凌来说，是好处。
他眼见着满地的碎玻璃和鲜血，孟子凌不想父母家人牵涉其中。站出来，他做不到。
对不起，林适。
我没办法保护你，但请你原谅，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孟子凌遥遥地站在林适身后，自始至终，他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已然决定，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罪，注定由他来赎。他深知自己沉默，无异于是凶手的共犯，亦深知愧疚会像刺一样扎进血肉，但他别无他法。
哪怕林适最终知道真相后痛恨自己，也无所谓，那是他孟子凌罪有应得。
一阵笑语把孟子凌从记忆的泥淖里拉扯出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是f中的少年们放学了。
孟子凌抿抿唇，嘴角勾起隐秘克制的笑意。
原来，当年的他如愿考上了y中，爸爸妈妈也在y中附近购置了新房，他搬出了生活十一年的西坡小区。
再后来林适考上了全市最好的f中。
他知道林适的上下学时间，他和林适一样熟悉这条路，熟悉这里的每一条砖缝，熟悉这里的每一片落叶，熟悉路上开的每一家早餐铺，他知道路头卖的包子比路中段的贵一块钱。林适走过的路，他都仔仔细细地走过一遍。
走你走过的路，怎么不算是相遇。
孟子凌在那场葬礼后，便隐遁在林适的生活中，当然这只是林适以为的。
其实孟子凌并没有走远，他一直默默跟着林适，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机会，让他能够正大光明的守护。
心下像有勺子在刮，火辣辣得烧心，孟子凌没忍住，拨通了林适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孟子凌心里复杂，一方面他希望林适能把电话接起来，另一方面，他又不想林适接听，因为他没有借口，他不知道说什么。
就像多年前的他一样，只想在入队仪式上远远看他一眼。
电话接通了，林适那边声音有些杂乱，不像是在室内的样子。
“ 喂？林适？” 孟子凌不太确定地唤他的名字。
电话里传出一声尖叫。
孟子凌的心脏猛然揪成一团，“ 阿适？！”
话喊出口，那是下意识的紧张，细细思量后，孟子凌才察觉出刚刚那声尖叫的主人应该是名女性，不是他的阿适。
“ 孟哥？” 林适把脸靠近手机听筒，将手卷成杯状，尽可能地增强收音效果。
“ 我在，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
“ 啊，我在 ……” 林适刚想说话，徐亦晨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一个npc冲了过来，组团的一行人鬼哭狼嚎，“ 孟哥，我没事，就是现在不太方便，待会回你行吗？”
林适匆匆扣掉电话，独留孟子凌沉思：林适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相信林适，他说没事就应该没事，但孟子凌容不得“应该”用在林适身上，他要他平安无虞，万无一失。
想了想，孟子凌还是给林筱雅打了个电话。
“ 我……靠。” 林适被涌进来的队友撞得七荤八素的，徐亦晨拉住了他的胳膊，林适这才没被撞倒。
“ 或许我们不该来。” 徐亦晨的脸色有点白，但在以红光为主色调的密室中，林适没有注意到这点。
来玩密室逃脱，是林适提出来的。他见酒店送了两张代金券，说是去附近的娱乐场所消费有优惠。并且自打昨晚上徐亦晨把他背回去，林适就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微妙，闷在酒店四目相对岂不是更糟？
于是他非常郑重地跟徐亦晨提出了他的意见，徐亦晨想了想，答应了。
密室逃脱的主题设定为废弃的地下医院，成员们要解开尘封于地下的秘密，并且顺利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