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季越泽反复确认几遍, 定位显示确确实实没有出错。
他快速翻身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只来得及在外面套了件外套, 便往医院飞奔而去。
此时已是深夜，道路上没什么人, 夜晚霓虹闪烁, 整个城市在这一刻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季越泽开着车, 手微微有些发抖，他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手机就放在一旁的车载支架上，他微微转眼就能看到颜絮舞的定位图标, 图标仍然是亮的, 一直显示着智雅医院的地址, 没有再移动过。
四十分钟的路程, 季越泽大概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下车后, 他飞速往医院顶楼跑去。
如果颜絮舞真的回来了, 那她肯定会出现在她消失的那间病房。
这些天，季越泽每天送完季焱季宁去学校后，不自觉就会开着车来到智雅医院, 在颜絮舞消失的那张病床上坐一坐, 直到很久才会起身回家。
今天上午他还在这个病房里待了一会儿。
季越泽站在病房门口,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手搭在门把上, 用力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没有开灯, 里面黑漆漆一片, 季越泽把房门轻轻关上, 他把灯打开, 然后一步步朝里走去。
季越泽往前挪动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又惊喜又满脸错愕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是颜絮舞。
颜絮舞真的回来了。
可是，她跟十五天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浑身是血，连衣服都没人帮她换。
季越泽心里钝痛，他快速来到床边，颜絮舞满脸苍白地躺在那里，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将她整个人衬得无比虚弱，季越泽甚至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她还活着吗？
季越泽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凉好凉，冰冷刺骨，以前白里透粉的指甲，粉色已经完全消失，连指尖都是苍白冰凉的。
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哪怕有一丝丝温热。
季越泽眼角猩红，他眼里闪过一抹沉痛，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凑近她的口鼻，想感受她是否还有呼吸。
没有。
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三秒之后，季越泽才感觉到那让人难以察觉到的一点点微弱呼吸。
季越泽猛地呼出一口气。
颜絮舞还活着。
万幸，她还有呼吸，她还活着。
可是，他要怎么救她？不是已经回家了吗？为什么在十五天之后，又会突然回来？不是说她家里人会救她吗，为什么她现在看上去比离开的时候还要虚弱？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并没有愈合，反而像是全身的血液在这十五天的时间里，已经一点一滴地流尽了。
季越泽吻着她的掌心，眼泪落在她的手指上：“颜絮舞，你醒一醒，我该怎么救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救你？”
季越泽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过，他救不了她，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拿他的命跟她换，可是，他还是救不了她，这里的医生同样救不了她，他到底该怎么办？
季越泽低头在她的唇角吻了一下，他转身要去找医生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门外突然闯进来三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人。
季越泽正要轻呵出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几位老人头发胡子全白，看上去年纪应该已经很老很老了，但脚步稳健，红光满面，手上好像还抱着重重的医疗器械，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
他们实在太奇怪，季越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颜絮舞，总觉得这几个人或许是冲颜絮舞来的，甚至有可能是跟颜絮舞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季越泽嗓音沙哑道：“你们是什么人？”
“颜絮舞的家人。”
季越泽双拳紧握，果然，他们是为了颜絮舞来的。
吴博士只匆匆回答了季越泽一句，他跟另位一起来的两位博士快步走到颜絮舞的床前。
对颜絮舞检查了一番后，吴博士眉头高高皱起，见季越泽跟在一边双眼放光地看着他们，吴博士把病床周围的帘子一拉，将季越泽挡在外面。
“想要她活命，就不要进来打扰。”
季越泽想要拉开帘子的手瞬间顿住，他只能等在外面，眼带焦急地看着帘子，似乎透过帘子就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里面很安静，除了时有几声医疗仪器的嘀嘀声发出外，就再也听不出其他声音。
季越泽数着时间。
最多只有一个小时，如果那三个人再不出来，他就只能硬闯了。
幸好在一个小时后，帘子终于被人拉开。
季越泽走上前去，颜絮舞还是躺在床上，她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手上的伤口，经过他们的治疗后，才短短一个小时，竟然已经愈合了许多，她呼吸的强度也比一个小时之前要好了很多。
季越泽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这几个人果然能救她！
颜絮舞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谢谢，谢谢你们。”季越泽真诚向几位老人致谢，他问道，“颜絮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还会有事吗？你们一定能救她的，对吗？”
吴博士眼带挑剔地看着他，问：“你就是季越泽？”
“对，我就是。”季越泽恭恭敬敬道：“我是颜絮舞的丈夫，您是她家里的长辈吗？”
吴博士哼了一声：“什么长辈，她是我的长辈还差不多。”
季越泽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关注的事情不是这个，他固执地问道：“颜絮舞以后还会有事吗？会不会有后遗症，以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李博士看出他是真的很担心，他挤开吴博士上前，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道吗？颜絮舞她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了，就连我们，也救不了她。”
季越泽心里一紧，生命只剩最后三天是什么意思？
颜絮舞还是要离开他吗？
“你们可以把她带走，可以把她带回家治疗，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季越泽上前握住李博士的手，“您一定能救她的，对吗？”
李博士摇了摇头。
颜絮舞在时空通道的大门外飘了十五天后，时空穿越局那群没用的工作人员始终做不到，把颜絮舞从时空通道里拉回来，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攻破技术难关稍小一点的关节，那就是让颜絮舞重新回到书中。
颜絮舞这半个月一直飘荡在时空通道里，她跟书中的联系还没有完全阻断，还能回到她十五天前离开的那个地方。
就这样，颜絮舞再次凭空出现在智雅医院顶楼高级VIP病房的病床上。
确认颜絮舞再次回到书中后，研究室的博士们立马跟着穿来了书中。
李博士慢慢腾腾地坐下，开始跟季越泽讲起了颜絮舞的事情。
从颜絮舞十八岁发生车祸成为植物人开始讲起，到她活了一千多年，以及她血液的特殊性，还有她的三年生命之期，最后就是她的第一次穿书和第二次穿书，事无世细，李博士把他知道的关于颜絮舞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季越泽。
季越泽坐在病床前，安静地听着李博士的讲述，许多事情，颜絮舞从来没告诉过他。
原来她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年的生命了吗，时隔十六年再次出现，她的生命就只剩下三个月了，而现在，就是她生命的最后三天倒计时。
这太讽刺了，颜絮舞每天活得那么开心，根本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闷。
“按实际年龄来算，你们算是女大男小、跨越年龄的忘年恋。”李博士叹道：“但除去她躺在床上当植物人的一千多年，满打满算她也才只活了二十一岁，如果按这个年龄来算，你们也算是老夫少妻了。”
“什么老夫少妻。”吴博士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他用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眼神，满眼挑剔地看着季越泽。
帅倒是挺帅，就是老了点。
颜絮舞这位老祖宗眼光其实也就一般般。
书中世界有书中世界的规则，李博士把穿书的事情一股脑地交代出来，全部告诉了季越泽，他待了一会后，因为害怕书中世界的规则会压迫到他，就马不停蹄地穿回去了，只剩下吴博士和另一位齐博士继续留守在这里。
季越泽把吴博士和齐博士安排在隔壁的一间病房休息。
回到颜絮舞的病房后，他从洗手间打来温水，帮颜絮舞把身体擦干净，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
颜絮舞没有什么反应，她的身体还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血色。
一切收拾妥当后，季越泽又用沾水的棉签，润了润她干裂的嘴唇，直到她的嘴唇变得水润有光泽了些。
季越泽低头亲在她的唇上，他看着她开口道：“颜絮舞，你又骗了我。”
不是说你会没事，不是说你不会死吗？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得好好的，原来这次，你又在骗我。
季越泽又低头亲了亲她：“颜絮舞，别怕。”
明明就是个刚刚成年，才考上大学的小姑娘，一觉醒来，别人告诉她，时间已经过了千年，世界完全变了样，亲人朋友全部离她而去，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啊。
遇到他以后，又因为生季焱失血过多，明明对她来说只是离开一个月的时间，可回来后，眨眼之间，她生的孩子成了十六岁的少年，她年轻的丈夫一下子老了十六岁，而她，却在一天天地数着日子，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心里该有多害怕！
可是，他从来没在她身上看到过任何不好的情绪，每天跟着季焱季宁他们打打闹闹，似乎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快乐，那么没心没肺，那么洒脱自在。
这样好的颜絮舞，命运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公平一点呢。
季越泽扯了扯嘴角：“颜絮舞，你说你都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了，那个时候，还找了我这么个刚上大学的十八岁学生，你羞不羞啊。”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在大学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季越泽抱着她道，“我也是，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定了你。”
“所以，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二天一早，季焱季宁接到消息后，立马赶来了医院。
他们听到颜絮舞回来后，激动得不得了，可到医院后，才发现，颜絮舞仍然处在危险当中，而且还被告知，三天之后，颜絮舞就要死了。
季焱满脸不可置信，他觉得那两位白胡子老爷爷肯定是在骗他的。
抱着颜絮舞大哭一场后，季焱紧跟在吴博士的身后，一步不离。
吴博士被季焱缠得头痛：“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你这么厉害，救救我妈妈，好不好？” 季焱瘪着嘴，眼看就要哭了，“只要你能救我妈妈，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什么都听您的。”
吴博士问：“那你会做什么？”
季焱想了想，没有想出来，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我可以学。”
吴博士说：“想跟在我后面拜师学艺的人多不胜数，我为什么要捡你这么个笨小孩回家？”
季焱嘴瘪得更厉害了，满脸委屈地看着他。
一向脾气硬臭的吴博士，面对季焱这个傻小孩，心里也有些不忍心。
“我虽然救不了你妈妈，但你可以祈祷奇迹会出现，除了期待奇迹外，我们谁都没有办法。”
吴博士同样也在期待奇迹，他觉得颜絮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颜絮舞活了一千多年，多少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发现在她身上，在最后这个毫无办法的时刻，只能祈求奇迹能再一次出现在她身上。
季焱最后只能闷闷地回到了病房。
季越泽和季宁都守在病床前看着颜絮舞，一步都不离开。
季焱走过去，拉着颜絮舞的手，他把头轻轻靠在妈妈的手臂上，在心里把所有他能叫得出名字的神仙都求了一遍。
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请让我妈妈活下来吧。
三天后，颜絮舞所在的病房里。
季越泽已经整整三天没离开过病房，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几乎不吃不喝，晚上连觉也不睡，寸步不离地守着颜絮舞。
傍晚，离颜絮舞的三年生命之期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季越泽紧紧拉着颜絮舞的手，他脸上满是沉痛，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季焱季宁满脸都是泪，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但怕惊到床上的颜絮舞，就连哭他们也拼命忍住，不敢发出声音。
吴博士和齐博士也紧紧地盯着床上的颜絮舞。
就在最后一刻，病床上的颜絮舞突然开始衰老起来，三十岁、五十岁、一百岁、二百岁……五百岁……
衰老到无法再衰老时，颜絮舞的衰老总算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变得干瘪消瘦，就像一具千年木乃伊，暮气沉沉，毫无生机。
颜絮舞曾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变身，按照规律，每次衰老过后，她的身体又会开始恢复年轻。
季越泽死死咬住牙齿，看着她的身体接着开始变化。
果然，在衰老到达极限后，她的身体再次恢复年轻，头发开始变黑，皮肤开始变得光滑细腻，直到停留在她刚刚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才再次停住，不再变化了。
此时，床上的颜絮舞脸色红润，呼吸平缓，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看起来健康鲜活，跟前一刻满脸苍白、了无生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好像活过来了。
奇迹好像真的发生了！
季越泽赶忙看向吴博士和齐博士：“她没有死，她是不是没有死？”
吴博士齐博士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拿出仪器，重新对颜絮舞的身体进行检测，检测过后，吴博士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太神奇了，实在太神奇了。”
原来寿命检测仪之所以会检测到颜絮舞的寿命只剩最后三年时间，是因为超级治愈素在她身体里已经达到一个极值，三年后，她的身体将无法再承受这样大能量的超级治愈素，所以，到那时候，她必死无疑。
可是这次事故，让颜絮舞身体中的血液几乎消失殆尽，血液的流失，就意味着超级治愈素的流失，原本达到极值的超级治愈素，在她体内完全随着血液一同散尽后，颜絮舞反而绝处逢生，有了生存的一线机会。
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最后关头，她体内仅剩下的最后一点点超级治愈素，再次发挥它强大的治愈能力，重新修复颜絮舞的身体，直到身体修复完成，最后停留在她身体中仅剩下的那一点点超级治愈素也随之完全消失不见。
现在，颜絮舞就是一个普通人，她身体年龄停留在三十一岁，她的血液就是普通的RH阴性熊猫血液，不再有任何超级治愈素的存在。
她已经成为一个普通人，跟普通人一样，她以后即使受伤，也再也不会变身，跟普通人一样，她将会随着时光慢慢变老……
博士们活了两三百年，一直致力于研究超级治愈素，自认为对超级治愈素已经很熟悉，但他们研究了这么多年，超级治愈素的神奇之处却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被他们发现。
如今超级治愈素在颜絮舞的身体中消失，也就意味着，他们以后再也找不到这种可再生的超级治愈素了，虽然有点可惜，但颜絮舞能因此而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吴博士给季越泽他们解释了一遍，季越泽对什么超级治愈素根本不感兴趣，他只关心颜絮舞能不能活着。
现在颜絮舞像是重新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变得好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季越泽着急道：“颜絮舞还会有危险吗？她还能活多久？”
吴博士检测着颜絮舞的各项身体数据，数据显示，颜絮舞现在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既然成为了一个普通人，以后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她现在身体年龄是三十一岁，只要好好保养，活到百八十岁完全没有问题。”
季越泽怔怔地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这不就是他一直所求的吗？他以后可以跟颜絮舞做一对普通夫妻，互相陪伴，一起慢慢到老，这样最平凡的幸福，对他来说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吴博士说，颜絮舞现在只是睡着了，他们可以把颜絮舞喊醒，让她起床。
可季家这一家三口，死命地拦住他，不让他打扰颜絮舞，就仿佛颜絮舞是个易碎的娃娃，碰都不能碰一下，吴博士再三肯定颜絮舞已经没事了，但季越泽他们就是死死守在她的床前，然后寸步不离地盯着颜絮舞睡觉。
直到深夜，季焱和季宁熬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
季越泽守在床边，他伸出手碰了碰颜絮舞的脸，她的脸颊温热，不再是一片冰凉，她的指甲也重新变得粉嫩有光泽，季越泽亲了亲她的手指，最后埋在她的掌心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一早，病床上的颜絮舞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季越泽第一时间感知到她醒了过来，他从她的掌心抬起头，嗓音沙哑道：“颜絮舞，你终于醒了。”
颜絮舞看着床边的季越泽，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胡子，开口道：“你……变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