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下）
夜晚的城市并未沉睡，暖黄色条状灯光勾勒出古建筑的轮廓，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火挂满枝头，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生出了别样的美丽。
疲惫了一天的上班族们，身着校服的学生们，出门下馆子的一家老小，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李薇看着这家小小的火锅店里的欢笑吵闹，不自觉地被打动，但在下一个瞬间，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果然，那句话说的没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你网名挺有趣的，桃李，你以前的理想是当老师吗？”林昇微笑着对李薇说道，边说边用筷子夹起一片肥牛，放入泛着红亮油光的锅里。
林昇没说出口的是，这网名好中老年啊。
李薇显得有些尴尬，但也是淡淡地解释道：“我不怎么用微信，那个微信名也是好久没改过了，确实显得有点过时。”
真正的含义，李薇不想说，至少现在，她还没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
林昇没再多说什么，几个星期相处下来，他眼里的李薇像是活在过去、有些和时代脱节的人。做事认真，会在工作中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但是除工作之外，她不喜欢和别人闲聊，朋友圈更是一干二净，一条也没有。林昇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子都被保护的很好，纯粹，善良，但说实话，有些刻板，有些无聊，存在感并不怎么强。但毕竟是要一起工作的同事，有意无意地，他会尝试和李薇搭话聊天，拉近距离。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寓意也很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方浩轻轻地强调着这句话，顿了顿，接着说，“真诚，善良，做好自己的事，自然能打动人心。有点像那句话，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像你给人的感觉。”方浩笑着对李薇说道。
李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没肯定也没否认，有些愣愣地，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李薇的心里却并不像她的表情那样平静，她心里的开关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开了，缓缓地，李薇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小小的改变，只是那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
林昇看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暗自笑笑，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有点呆愣愣的，像个没毕业的中学生，甚至产生了一点怜爱。
三人一起工作、相处已经快一个月了，说来，最终考核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忙忙碌碌，追追赶赶，三人之间也逐渐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在一个不那么忙的晚上，随便找一家店，吃个饭，放松心情。
其实，每次提出要聚餐，李薇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总是抗拒，她并不想交什么朋友，只想好好完成工作，早点回家睡觉。但是每一次，可能是因为不想显得那么冷漠，也可能是因为林昇和方浩的热情邀约，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她都会答应下来。到了饭店，却又会因为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两人相处，暗自后悔。看着林昇和方浩有意无意的开玩笑、打打闹闹，她想融入进去，但又不知道怎么融入进去，有些羡慕又有些惧怕，大多数时候，只是自顾自地填饱肚子。
她几乎不会主动找话题聊，有人问她问题时，她会回答一下，回答不出来，或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礼貌地笑笑。
林昇和方浩每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她是这样的性格，每次吃饭，还是会叫上她一起。
一阵铃声打断了有些沉默的局面。
“喂？怎么了？你来公司找我了？”林昇接起电话，有些慌乱地说道，“我这会儿没在公司……好，你就在那儿等我一下。”
放下手机，林昇有点慌张地穿上外套，背上背包，对着方浩和李薇说，“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突然来找我，就先走了，饭钱我一会儿转给你们。”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没事，你先走吧。拜拜！”方浩说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林昇耳朵里。
李薇看着林昇慌慌张张的身影，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可爱，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我也觉得他挺好笑的，公司离这儿也没多远，他慌得像是要飞机晚点了。”方浩听到了李薇的笑声，开着玩笑说道。
“你还吃吗？要不再加点什么？”方浩看看桌面，又看向李薇，看见李薇摇摇头，接着说道，“那我们也收拾一下走吧，也不早了。”
李薇走出门，迎面的微风让她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了天上的月亮。
她转念一想，应该是快到中秋节了。
“结完账了，走吧。”方浩走出门，熄灭了手机屏幕，对李薇说，“你怎么回？打车吗？”
“我走回去，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李薇回答道。
“行，我正要回公司找刘一鸣，他刚发微信说自己忙完了，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吧。”方浩说着就跟李薇一起并肩向前走去。
月亮静静地挂在天际，不像太阳那么耀眼，也不像星星那么闪烁，很
多时候，甚至会忽略它的存在。但在某一个夜晚，一抬头，它照旧在那里默默地洒下光辉，让人安心。
不知怎么的，李薇今天挑起了话题，“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方浩听见李薇的声音，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她。李薇眼神看着前方的路，表情还是淡淡的，方浩猜不出问这话的意图，但看表情，应该也不是带着玩笑说的。
见方浩半天没吭声，李薇转头看看方浩，又把头转回前方，有点自言自语地说：“问这种问题本身就挺奇怪的吧。”说着还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当我没问过。”
“我从没觉得你奇怪。”方浩清晰坚定地说道。
李薇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像在笑，也像在哭，在转变为震惊之前收起了全部表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色彩。如果所有人都按照一个标准发展，怎样说话，怎样做事都有固定的套路，所有事情上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瑕，这是机器人，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但这个社会有时候就是这样，他们设定了一套完美规则，所有能适应这套规则的人顺风顺水，活得和这套规则不同的人被排挤、被孤立，甚至怀疑自己才是奇怪的那一个，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方浩的话语真诚，动人，一点点，一字一句，敲在李薇的心口。李薇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这一天，当有个人认认真真、坚定地告诉她，她并不奇怪，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在李薇眼里，以方浩的性格，她并不可能真的体会过被当成怪胎、被认为不合群的感觉。这种所谓正确的、高高在上的审判与定义并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蚂蚁，随便经过一个人，一脚就能被踩死。
李薇没有接话，看似转移了话题说道：“刚刚我们聊的网名的话题，你还记得吗？你的解读我其实并不喜欢。其他人走近你，因为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但说到底，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或者说，你容易控制。”
方浩听了李薇的话，愣了愣，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并不足够了解眼前这个女孩。
李薇接着说：“我的学生时代挺，该怎么说，悲哀吧。我曾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很多人靠近我，称赞我的优秀，和我一起学习，我也一度以为这很好。但是当我真正想要和他们分享自己的时候，那些我以为的朋友又总会变得很奇怪，好像我对他们的唯一价值就只是学习好。甚至会有人跟我说，你竟然也会追剧，你竟然也会听歌，你竟然也会有烦恼。
李薇挑了一个最不严重的经历。
“后来，我就变得不合群了，变得奇怪了，很多人这样说过。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变得和大家一样，但是，每一次我尝试敞开心扉，展现自己的情绪，总会有人冷冷地对我说，你怎么变了。
“我可以学会工作上的沟通，可以学会礼貌得体，但是说真的，我并不希望能和他人建立太过亲密的关系，尝试又失望太多次了，所以，会有意把自己保护起来。”
李薇没说出口的是，没有一个人喜欢那个最真实的我，那个有缺点的我。
说完缓了缓，清醒过来，李薇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她想，也许是因为方浩的那段话惹恼了她，也许是刚刚火锅店里的温馨勾起了她心底对于烟火气的渴望，也许是夜晚仍旧车水马龙，也许是因为那该死的月亮。
但其实只是因为，她心底还有熄不灭的爱和渴望，她还活着。
方浩没有回话，两人沉默地向前走着。
李薇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甚至已经做好了方浩不再理自己的准备。毕竟，对一个已经把你当成朋友，或者说，试图把你当朋友的人来说，这番话，像是一种警告，警告你越界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快走到公司楼下了。为了避免尴尬，李薇加快了脚步，想摆脱两人间这种窒息的气氛，也不想听到方浩接下来可能会说出的冷漠的话语，暗自想着，她又搞砸了一次，也许就不该尝试。
“说实话，”方浩突然开口，李薇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最终两人站定在转角处，走过这个转角，就能看到等在公司楼下的刘一鸣。
方浩看着李薇说道：“你第二次考核汇报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看到和你一组时挺开心的，即使我没有太表现出来。但是，除了工作，我和林昇也聊起过你，我还记得，他形容你，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们是怎么看你的，但我想说的是，交朋友是很靠感觉的，跟努力与否无关，这跟工作相处不一样。”
李薇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听着。
方浩接着说：“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吗？”她并没有给李薇回答的时间，“你好像随时都会在别人身边，默默地，有时甚至会忽略掉你的存在，好像就算你消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你在身边，又会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你们在聊什么呢？还没聊完吗？
我叫的车快要到了。”刘一鸣突然出现在转角处，打断了方浩的话。
“没什么”李薇收回有些混乱的思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着方浩和刘一鸣说，“你们先走吧，也不早了，我也要抓紧时间回去了，路上小心。”
“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方浩像往常一样说道。
李薇笑了笑：“好，拜拜！”说着冲两人挥了挥手，就走开了。
方浩看着李薇离开的背影恍惚了一下。
她没对李薇说出来的是，你好像一直会默默陪在他人身边，但是，谁也都抓不住你，留不住你，就像月亮一样。
是啊，方浩抬头望了望月亮，月亮都有阴晴圆缺，更何况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