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灯火
十二月，岑留风看着逐月台里的人越来越少，于是也闲了下来，只需要早上看看病人们的情况，下午就和秋十九学习剑招，互相切磋。
秋十九先岑留风一步离开，据说是秋字号的暗卫营又有了新任务，她得先回去了。
岑留风和她道别，她知道岑留风的住处，说等她忙完任务会来找她，岑留风于是也很期待。
等到岑留风出逐月台的那天，单春秋也和她一起。
“岑大夫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我帮你提出去吧。我也要离开了。”
岑留风背着来时的包裹，看着一个月都在给她帮忙，却从原先的消瘦状态变得健康红润的春秋，有些感慨，他之前是有多劳累啊，这都能养出肉来。
“春秋，我自己来就好，你收拾好你的东西了吗？”
“我放到出口处了。”
“那我们就一起出去吧。”
“好。”
……
走到出口处的时候，那守卫见了单春秋下意识就要行礼，他一个眼神把他摄住了。
守卫于是恢复了看守状态。
岑留风见此并不说话，春秋走在她身边，也沉默着跟着她。
“你是城主？”岑留风云淡风轻的说，像是随意，又像是笃定。
周边是几个来往的行人，还有一两个从逐月台内出来的人。
周围很安静，单春秋大脑一片空白。
怔怔看着她。
看他停住，岑留风也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了，春秋，不是说要送我回家？”
“我，我以为，你会怪我隐瞒身份。”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一个月里，我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吧？但是看你不想暴露身份，也就没拆穿，刚才看你那样，我也就不想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你是担心身份暴露后不能和我好好相处的话，那就是想多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在我这里，在我面前，只愿意当春秋就够了。”
“你喜欢以春秋的身份和我相处么？”岑留风又问。
“我希望，在你面前，我只是春秋。”单春秋看着岑留风温和包容的眼睛，缓缓说道。
“那你就只是春秋。”岑留风肯定道。
……
回了玉秀楼，岑留风和春秋说着话，她的房间在三楼，窗边依旧放着一株鲜艳滴着露水的花，玉秀楼的掌柜还真是，岑留风感叹，这细心程度，难怪到处都有呢。
单春秋想起什么，“我可以叫你留风吗？总是叫岑大夫显得我们关系很客气似的。”
“当然了，我们相处了一个月，早就是朋友了。”
“嗯，留风，你知道我有一个双生子弟弟吧，你想见见他吗？”
岑留风确实有些好奇，她见过龙凤胎，双生女，可是双生子一般很难存活。
她还真的没有见过。
“我有些好奇，但是如果你弟弟不愿意见我，也没必要强求。”
“毕竟，这一个月，是我们在相处。”
“不是的，我弟弟一直在我身边，这一个月，他也看着我们。就像是留风身边的秋十九一样。”
岑留风有些惊讶，秋十九她还能隐约感觉到，但是这个人，她几乎是毫无察觉。
是他的隐匿功夫太强还是武功太过高深
之所以岑留风这么惊讶，是因为她天生感知力就十分强悍，从当时她和白昭雪住的小院被红月军找到，还未走近，她就发现门内之人不是白昭雪就可以看出来。
而这个人，她现在是真的有些想见见了。
……
“他说他愿意和你见面，你要见他吗？”
单春秋突然说，岑留风疑惑看向他。
他看着窗外，一个黑影迅速闪过，在岑留风没反应过来时，就站在了单春秋身后。
他微微低着头，黑色的衣裳裹住身体，是一副标准的夜行者打扮，利落，干脆，沉稳。
而他的存在感太低了，站在单春秋身后，两个身形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是影子。
二人一红一黑，倒是很好区分。
岑留风看着这个突然进来的人，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开口。
而单春秋则率先介绍道:“他叫单冬夏，是我的弟弟。他不是很喜欢说话，也没有同人交流的经验，所以会有些沉默。”
“单冬夏”
“嗯。”声音小的可怜，又闷闷的，像是从喉咙憋出来的，要不是岑留风耳聪目明，肯定要听不见了。
“既然都来了，那就都坐下吧 ，我给你们上茶。”
岑留风说着就拿茶壶倒了两杯，二人也很自觉的坐下，两人靠着，拿起面前的一杯茶。
岑留风终于看清了单冬夏的脸，和单春秋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面上没有表情，那双狐狸眼放在单春秋身上是妖媚入骨，放在他身上确是清冽如泉，微微上挑的眼尾，又给他增添了不知名的魅力，明明是冷淡清冽的气质，但用着这张脸，却也变得欲拒还迎，像是一只小爪子，轻轻挠着。
“春秋，冬夏，我要去一趟品味轩，你们呢？”
岑留风想着柳影的骨灰，那个小小的罐子还在她的包里，那是她从逐月台多出来的仅有的两样东西之一。
另一个是一叠信件，柳影写的。
岑留风没有打开过，信件有十几封，是当时和柳影住一起的病人为她收拾东西时发现的，就放在枕头下面。
岑留风当时拿到这些信件后就保存了起来，跟骨灰放在一起。
……
如今，她要去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的家人了。
……
“我想和留风一起去，冬夏也是。”
岑留风于是到了品味轩，品味轩和月城大部分红棕色建筑类似，高高的牌匾上写着品味轩三个大字。
岑留风手里托着信件和骨灰，步伐难得踌躇。
品味轩里，还没到饭点，寥寥几人坐在窗边，后厨里冒出炊烟，热气在冰寒的气温里变成白雾。
几个小二打扮的女子肩上搭着帕子，在楼上楼下，后厨大堂来回穿梭。
单春秋和单冬夏自觉找了个靠窗安静的位置坐下，在一边等着岑留风。
岑留风叫住一个小二，“这位姑娘，可否帮我叫一下你们家掌柜的，我有柳影的东西要给她。”
“什么？哦哦，好的，我马上去。”
小二闻言有些惊讶，匆匆进入后厨。
一个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的女人急匆匆走了出来，看到岑留风，快步走近。
“小影的东西在哪儿？”
她问的急切，低头看到岑留风手上托着的一叠信封和一个小罐子，喉咙就被堵住了。
岑留风把东西递给她，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颤抖地接过。
她没有看岑留风，低着头，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物，想紧紧的抓住，又怕弄脏弄皱。
几步走到桌子边，她站立不住了，坐在凳子上，把罐子放在手心，眼眶微红，仔细的看着这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罐子，小小的，安静的。
“这个罐子，是小影吗。”
岑留风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怕摔着，放到了桌子上。
接着她又拿起那一叠信件，看着包好的信封，上面写着收件人。
--阿娘收
--留风姐姐收
--爹爹收
--小竹子收
……
总共十三封。
……
她衣袖往脸上一抹，湿润的眼睛看向岑留风，说出的话声音沙哑。
“谢谢你，把小影送回来，这里面好像有你的信，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给你的。”
岑留风看着信封上的‘--留风姐姐’。
沉默的接过那封信。
掌柜的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信封，手指在柳影的字迹上摩挲。
“柳女君，斯人已逝，她必然不愿意你们难过，东西已经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嗯。”
掌柜的是个要强的人，身为一家之主，她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的失态，即使难过，也尽力憋着，隐忍的坐在位子上。
她没有起身送岑留风，怕自己一站起来，眼泪就落下。
……
柳女君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品味轩里人来的多了，她抱着这些信和那个小罐子上了楼，下来后洗了洗手，一整个下午都没再说话。
……
晚上，呜咽声在楼上响起，抽泣声逐渐变大，最后又发不出声。
……
岑留风回了玉秀楼，单春秋和单冬夏看着岑留风低头看着信封出神，便说城主府有些事务要处理，离开了。
十二月，岑留风在房间里点上灯，烛火摇曳，这是一个安静的冬夜，岑留风关了窗，透过那层窗户纸能够看到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上挂着的小灯笼，像是橘黄色的小橙子。
天空完全黑了下来。
——留风姐姐，那日你在十方街作画，我一下就被迷住了，看着你画完那幅夜间赏月图，我真的很喜欢。
你给我画的荼蘼花和燕子我挂在了书房里，看着它，就像是看见了整个明媚的夏日。
……
岑留风读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
月城已经恢复了秩序，在城主单春秋的治理下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尽管遭遇了苦难，可留下来的人还要好好生活。
为了让那些去往长夏的人安息，月城自瘟疫以来最大的活动开始了，为期十天的祈愿活动，每个晚上，在月色下，他们为死去的亲人们祈祷。
岑留风在白色灯笼上画了一幅万家灯火，附上一封信，信上写着：柳影收。
在万人放灯的时候，岑留风也把灯笼放飞，看着它缓缓升空，和别人的五颜六色的灯笼完美融合，那么明亮，在月色下形成了一条天河，像是明亮温暖的星辰，又像是指路的明灯，指引着亡灵去往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