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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灵魂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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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日,岑留风记下时间,她进逐月台的第五十天。

    此时的岑留风并不知道白昭雪已经在赶往月城的路上,他一人一马,带着剑,已经跑了五天。

    这片大陆实在太大,当时岑留风和白昭雪光是从南溪到月城就花费了两个月,这还只是天水山脉和陇西平原的距离。而他当时离开月城到长安花费了四个月,这万里之途,他又要重新走上一遍,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守护。

    ……

    单阳已经病了五日,岑留风在他要求下开始喂他喝整改过的药方煎的药。

    看着他把药全部喝完,岑留风有些紧张,单阳却并不担心,看着岑留风坐在他旁边不停翻着医书,写着单阳身体可能出现的情况。

    单阳坐在岑留风身边,手上也拿着一本医书,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萎靡,但是自带的清雅让他并不狼狈。

    二人在这五天算是更加熟悉,岑留风为病人看完诊后在中午晚上休息时就和单阳待在一起观察他的身体反应。

    柳影这几天待在她自己的房间休息,岑留风时不时去为她诊脉,岑留风心里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岑留风来到柳影的房间,柳影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蹙着眉头,像是做了噩梦。

    岑留风先是为她诊脉,感受着柳影虚弱的脉搏,岑留风握紧了柳影的手,有些肉肉的手此刻冰凉无比,在岑留风的温度下渐渐回温。

    “阿柳,阿柳……”

    柳影在睡梦中听见岑留风温柔的嗓音,像是遥远的天际传来,飘渺如风,轻轻拂过耳边。

    她睁开眼睛,看见那让人安心的蓝色身影,那温柔悲悯的眼睛注视着她,让她的担忧和恐惧在这春水般的目光中静静消融。

    “留风姐姐,还好有你在。”柳影抱住岑留风的腰身,柳影今年才十四岁,岑留风十五岁,但是岑留风已经能让人依靠了。

    “把药喝了吧,我去为你拿,刚刚煎好的。”

    柳影松开手,靠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很平静。

    岑留风摸着碗身觉得温度合适了,把药给了柳影,她小口小口的喝完了。

    岑留风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于是离开了,柳影待在床上,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下床到桌子边开始写信,给爹爹的,给娘亲的,给身边的小姐妹的,给岑留风的……

    ……

    单阳的身体是极好的试药体,岑留风的解药方子终于又有了进展,她和其余五位大夫每日讨论改进方子,时间匆匆而过,他们竭力和死神宣战。

    岑留风从来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快,时间在她这里都是缓慢悠扬的,像一曲缠绵悠长的笛音。

    三岁时,她经历父母死亡,但她无知无觉,祖父只是说他们的灵魂去往另一个美丽的地方,而身躯就沉睡在墓地中。

    十三岁时,她经历祖父死亡,她只觉得死亡像一首漫长绝望的歌,每一秒都在心上百转千回。

    而如今,她十五岁,在月城的逐月台经历了上千次死亡,竟然觉得时间被偷走了,她好像昨天还在十方街上和来往摊贩说笑,然后慢悠悠的画画。

    如果能挣脱这段时间就好了。

    岑留风看着眼前慢慢失去生命的柳影想。

    ……

    十一月,在寒气侵袭时,枯黄的落叶洒在逐月台上,东面的山头埋葬了多少人的骨灰?

    岑留风握着柳影的手,望着东面的山头,寂寥的山色疏影在她墨色的眼里形成模糊的倒影。

    看着处理尸体的士兵来了,岑留风将柳影抱起。

    “我送她走吧,你们带路就好。”

    士兵抬着担架,“岑大夫,把她放担架上吧。”

    岑留风摇了摇头,抱着柳影沉默着走着。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走到她前面为她带路。

    ……

    后面的单阳看着岑留风的背影,手中握着药方,还有最后一步了,只要再给他们几天时间,药方就可以真正完善了,只是,或许命运弄人吧。

    蓝衣的女子抱着浅紫色长裙的微胖女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东面的小幽山。

    山上的空地有一个黑黝黝的坑,很大,岑留风第一次来,她从前忙着治疗病人,研究药方,时间很紧,何况她心中并不想看到那些鲜活的人变成灰烬。

    不过这次,她想带回柳影的骨灰,这个陪伴了她将近半年的小姑娘回到她的家。

    两名士兵将柳影的尸体焚烧,岑留风站在坑上目光悲伤平静。

    黑色的泥土,红色的火焰,空气中是烧焦的味道,烟尘扭曲了空间。那尸体在大火中渐渐化成灰烬,岑留风站在那里,士兵回去了,夜晚来临。

    空气中莫名哀怨恐怖。

    秋十九从暗处走出来,她一直在保护岑留风的安危,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她救治病人。

    她一直都是平静温和的模样,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性远比同龄人成熟。

    但此刻,秋十九想,她或许需要一些安慰,但她身为单府秋字号的暗卫,从小就在单府四季堂长大,她对杀人和打架很熟练,但如何安慰一个失去朋友的少女,她没有头绪。

    她站在岑留风身边,抱着剑,身着黑色暗卫服,一幅冷酷的样子。

    “死亡的人灵魂会去往长夏,那里是他们的第二次生命。长夏是个美好的地方,她不会再有病痛。”

    秋十九只能想着之前她听过的话来安慰一下岑留风,她从来不会想的太多,脑子里干净异常,此刻安慰岑留风可以说是搜刮了脑子里所有的知识。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看她太难过吧。

    可是,她下意识想,真的会有人舍得让她难过吗?

    反正她是不行。

    ……

    岑留风看向秋十九,黑衣的年轻女人脸上皮肤紧致白皙。

    “我知道,谢谢你,我先去为她收集骨灰了,至少把她的骨灰带给她的父母。”

    岑留风从随身带的背包中拿出一个陶罐,走到那里,拾起那些黑色的残渣,这气味对岑留风来说并不好闻,虽然她救治病人学习医术比这更加难闻的都闻过,但她依旧觉得心中难受。

    她十三岁离开芙蓉浦后,独自一人带上一个背篼,里面装满颜料和草药,金银铜钱被她放在衣服的兜里,就这样开始游历。

    从芙蓉浦走到青阳王朝北方的王城长安,她花了一年半时间,期间走过南方大大小小的城市,也随着历练有了些自己的名气。跨过天水山脉那段时间是她感觉最自由最孤独的日子。

    走过天水山脉去到长安,她见识了北方和南方截然不同的风俗。

    她自幼读书学礼,观遍诸子百家,学尽女君六艺,旁人总说她日后是将相之才。

    可她看的多了,便越发不把那些俗世追求放在心上,她第一次接触画便喜欢上它,从此坚定了自己的路,主学画,辅修医。

    那些人总觉得她在浪费自己的天赋,认为她可以在政坛上叱咤,她走画师和医师这条路总是让人觉得可惜。

    但她很坚定,小小年纪就有不为外物所扰的心性。

    她一直是很成熟的,但是在面对岑寂离去,祖父去世时依旧痛彻心扉,直接离开芙蓉浦开始游历江湖。

    后来江湖上的见闻让她心性更加圆满,体悟随之加深,虽然是被自我放逐的游魂,但也坚强不已。

    对从前的经历于是渐渐释怀,追求画道极致,同时也不吝啬于自己的医术,一路上救治病人,也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医术。

    尽管她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看的很淡,也明白太多圣贤道理,可唯有一点,她到底拥有七情六欲,面对朋友的离去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夜晚。

    将陶罐封好,她起身,双手抱着陶罐,一个灵魂的重量就在她的手心。

    秋十九又隐入暗处,岑留风慢慢往回走,夜风清凉,十一月初至,秋天的尾巴缓慢的摇曳着,树木上的枯叶快要落尽,空寂的森林仿佛在告诉人们:快添衣!寒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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