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狸猫
聚宝馆中确有那样一枚玄清玉牌，也被馆长认出是该男子拿去典当的。林钟毅却并不敢仅凭如此就草率下定论定了这人的身份。如若找对了，皇上定是会赏，甚至加官进爵。可若一旦找错，亦或是……日后被发现是假的，那么不止此男子，依着今上猜忌的性子，恐怕元丞相的下场未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只是他还来不及往更深处思索，宫里就传来了口信，要召林钟毅入宫，并特别嘱咐，要带上他找到的人。林钟毅不必去想皇上是如何得知的消息，那是显而易见的，他在一开始发现的时候，没有选择去处理，如今就更不会去处理。皇帝需要一个心安，而他，也需要皇帝的信任。
男子被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在进宫前还被好好检查了一番，男子面上不显，内心却嗤笑着，似是对某人十分不屑。
马车只能行进到宫门口，内侍引着男子走在前，林钟毅将军同副将跟随其后。一路上，林钟毅都在心里猜测着男子的身份，他仍是怀疑着他的真实身份。
男子跟在内侍的身后，眉眼不再是低垂着，转而直视着一路上的景，面上仍是一片淡然。猛地，前方七步之遥的宫墙上跃上了一只黑黄白相间的花猫，冲着一行人。林钟毅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宫中妃子众多，一只猫不足为奇。
男子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却猝然涌上一抹笑，很快却又消失，倒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那花猫窝在宫墙之上目送着一行人的离去，迈着步子跟了一段路，跳下宫墙，消失无踪。
一路上，林钟毅都在观察着男子，心中总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待行至帝王所在的承乾殿前，他才猛然惊觉，此子的种种表现，不论是被他的副将叫去与自己见面，还是如今来到皇宫，他的一切行为，都太冷静，太平淡了，少年心性，竟平淡至此。
男子虽走在林钟毅前方，却知道后者的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身上，不过他并不觉得林钟毅会对他造成什么阻挠。林钟毅是个忠君爱国的，可也并非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有些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林钟毅不会冒险去做，更何况林钟毅的爱女似乎病愈了，如此，心中有牵挂之人，是最好控制的。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得。
殿内，帝王坐在上方听着内侍的通报，吩咐带人前来，待见到男人后又屏退了内侍们，只留男子与林将军在殿内。林将军向帝王禀报后便立在一旁，他未曾向皇上指明自己的心疑之处，有些事情，在未明了之前，最好不要过多插手。
帝王在上，有些浑浊的双眼盯着殿前的男子，似是在仔细端详，年岁久远，当年那女子的面容已经几近模糊，就连当初给林将军的画像他都无法确定那还是不是她。殿前的人，有着他的信物，便是他的血脉吗？如若，当年那女子根本就没保下孩子呢？
“你名唤作何？”
“草民姓宋，单字一个祈”男子先是拱手作揖，后又开口。
问。
“你的生母……可是本土人士？”
宋祈仍是低垂着眼，又回答道“草民家并非在皇城之内，概因四年前，母亲身染重病听闻皇城名医众多，方才变卖家产为母治病。可惜母亲已病入膏肓，于两年前病故。”
帝王轻点座椅的手在听见其母故去的消息时暂停一瞬，片刻后，又再次点起椅把，他心中并未因那女子的病逝而感到悲伤，当年不过就是露水情缘，若登基后他派去的人找到了她，封她一个妃位也不为过。可这么多年过去，心中的那点情分早已消磨。心中不过是有些诧异，当年，那女子家中家产也算丰厚，没想到竟到了要变卖家产治病的地步。
林钟毅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心也越来越沉，几乎与那日皇上所说分毫不差，难道，这人真是皇子？
皇帝起身走下台阶，一步步的迈到宋祈身边，近距离端详着宋祈的面容，越看越觉得与那女子模糊的面容相似，渐渐地竟还重合在了一起。但他多年来心疑成疾，即使这么多的线索对应上，他还是很难彻底相信。
你娘……可与你说过你生父的事”
宋祈心中冷哼，可面上却不显“从未，只说过那枚玉牌是来自于生父，其他相关从未提起。”
皇帝无言，只是一步步的又踱回原位。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倚在椅背上不发一言，似在思考些什么。宋祈很能耐得住性子，他纵使多年不在京中，可这皇帝的事迹一项也没漏过，心疑成性，他并不指望这些表面的东西能使他相信，他的底牌还未曾亮出。
皇帝思量许久，抬眼看着宋祈“若我说，我就是你的生父，你可相信？”
“草民……不敢”
看着说完话俯身在地的人，皇帝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片刻后，又恢复一副琢磨不清的模样“如何不敢？”
“草民自知身份卑贱，岂敢冒充皇嗣，况且家中尚有老人，草民今日本是要返乡的。”宋祈头扣在手上，手又压在地上，眼神黑沉，充满了讥笑。
“若朕没记错，方才你说你已变卖了家产？”
“母亲当年未婚有我，外祖恐邻里间讲口舌，在邻乡为母亲置办了一处房产，变卖的正是那处。”
“既有外祖，那为何你母亲重病，你那外祖置之度外？”
“外祖年岁已大，母亲深知命不久矣，不想再去叨扰祖父，就连当初来京治病，也是草民强逼来的。”
皇帝问至此处，也不再言语，先前也曾见过那女子的父亲，只是遥遥望见一眼，原以为早已不在人世，未曾想还活在世上。皇帝吩咐内侍将宋祈安排在宫内，只说会送他回故土，便打发走了。他看着宋祈的背影，待到完全消失在门口，他才问一直在一旁未曾发言的林钟毅“你觉得，此人说话可信否？”
林钟毅拱手，低着头回道“此子，自寻到，便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对一切似乎是早有准备，臣以为此事要斟酌谨慎些。”
皇帝闻言并未说些什么，只挥手让林钟毅退下，一人坐在空荡的大殿里。仰躺在椅子上，看着上方的龙饰。
皇帝登基十七年来，众多嫔妃几乎都曾有孕，尤其皇后，三次有孕，却都夭折，连满月都未出。其他嫔妃要么生的是公主，要么也是夭折，只有鲜少几位养大至今，却个个不堪重用，都因着胎中有病，从小便被他们的母妃溺养长大。以至于，皇帝后宫充盈，却子嗣单薄。本他正值壮年，不必担心此事。可这几年间，所宠幸妃子，皆无好事传出，眼看着储君之位要落入旁系手中，他才想起了年少时的露水情缘。
那少年说到外祖之时，他便已经有五分相信了，只是林将军所说也不无道理，此事仍需要再调查一番。
宋祈待在皇帝吩咐的殿室里，饮着茶水。殿门被那皇帝派来的人守着，就是变相的限制他的行动，只怕下一步，那皇帝便要去他所说的乡里探查他所说是否属实。他既能说出那些事，便不怕他人查。
此番，他胜券在握。
林钟毅归家途中仍一直想着宋祈的事，他依旧觉得宋祈并非皇子，即使他所说一件件都与皇帝所说一致，只是此事皇帝不再提，他也便没了节外生枝的必要，总归是皇室的事。他一个臣子，又怎敢妄谈皇室。眼见着离家越来越近，他便将心思压了下去，家中爱妻可是个心思敏捷之人，若不加掩饰，难保会被她看出些什么。这件事不等皇帝下定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