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踏踏踏。
脚步声——是有人在奔跑，是他们在赶过来——他们终于赶上来了。
回首。
“啊……”发自内心的笑容展露在了脸上。
浅金色头发、穿着高领毛衣的少年站在通道前方，注视着追踪者们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没有继续往通道深处逃跑，想来是方才陷阱崩塌的动静让他收回了对追踪者的轻视，意识到这回造访学校的几位peso成员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因此他怀着些许忐忑和期待，静候追踪者们抵达自己身边。
“艾比克。”莱斯纳迪被追踪对象眼中的热忱吓到了，仗着腿长的优势赶到林律身前，将同伴护在了身后。
“追上来了啊。”尽管已经是个高中生了，艾比克的声音仍有点稚气未脱，这让他听上去像一个阳光开朗、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如儿童般纯真的好奇心的人。
然而，虽说他的眼中饱含邂逅新一批peso成员的激动，眉眼间却还是透出一丝与他的声音给人的印象不符的愁苦，且这绝对不是由于学业。
“哥哥。”紧接着，他无比突兀地抛出了一个称呼，林律和莱斯纳迪顿时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喊谁。
“地心在这附近吗？”林律紧张起来，在梦境中的那次接触体验还算有好，结果也颇有收益，但说实在的，他还没有做好在现实中与地心相逢的准备。
何况，当时在梦中，地心不是说要先去打倒他们的敌人，在那以后再“有缘再见”吗？
不过说到底，“亚述”和“幽灵”都是他——“林律”的仇敌，他可是真的险些命丧于亚述之手，也和“幽灵”打了不少交道和战斗。
说实话，林律在地心提到的这件事上钻了牛角尖，他认为自己不是很能理解地心为何要把他的仇恨揽到自己身上。
“你在看哪里啊？”对面除了这次外、只在照片里见过一面的少年捧腹笑了起来。
林律无言后退半步，他仿佛看到了盘旋在那名少年身后的诡谲氛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反应过来了某个事实。
“你在发什么神经？”莱斯纳迪好似传承了小云的语不饶人，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采用这种最为原始的方式来威慑不远处的人类。
他可没忘记这条通道半途中装设的那堆陷阱，纵使它们加起来都未必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疤，他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等等，莱斯。”林律安抚起自己的同伴。
“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莱斯纳迪低吼道，而对面的人类面对他这般不友好的态度，脸色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依旧保持着微笑的神情。
对方明显不打算主动说出答案，而是给足了耐心和时间，等待两位追踪者自己推断出真相。
“那是、‘我’吧。”林律强迫自己无视同伴“关心则乱”的表现，他对上艾比克自信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嗯。”少年的笑容愈发灿烂，“我指的就是你啊，哥哥。”
“你们在说什么？”莱斯纳迪脑子没拐过弯来，一时间跟不上林律和目标少年的对话。
林律叹了口气：“在宿舍楼里的那个时候，你敲门，是因为……”
“你犹豫了。”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将自己的推论补充完整。
“什么啊？”莱斯纳迪微侧过身，斜着眼睛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余光则在警戒对面的少年。
“宿舍闹鬼和寝室里出现宇宙魔虫的卵是两回事，莱斯。”林律迟疑了片刻，迈步走上前去，转而将莱斯纳迪挡在了身后，“是因为我突然降临在了那里，才会把他——”
林律摊开手掌，用并拢的指尖指向面前笑容可掬的少年：
“把艾比克，吸引到了那个地方。”
“我不明白。”鲛人傻了眼，他感觉到同伴对陌生少年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但他说不清这其中的所以然。
“你是在强调，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他唯有用最单纯的、“非敌皆友”的思路来理解眼下的情况，“虽然我们也从未把他视作真正的敌人过。”
莱斯纳迪望向对面少年不具备易命师特征的双眸，稍微放下了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类的敌意，无论如何，引路人的态度都是他看待事物的第一准则。
不过，该有的警惕他绝不会轻易放下。
“我从你身上感知到了哥哥的气息。”吸引他们来到此地的学生坦诚道，“所以在那个时候，才会忍不住出现在你们面前。”
“但我已经监视那条走廊很长时间了，早在你们的同伴开始调查那间宿舍时，我就盯上了他们，要知道我一直在那周边徘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发生在我哥哥身上的事有关的疑点。”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哥哥。”林律像是担心会激怒艾比克一般，轻声说着。
而且，他想，如果艾比克真的从自己身上察觉到了弗拉姆的气息……这就是弗拉姆已经不存在于世间的最好证明。
因为他感受到的，是“星球核心”的气息。
林律正是基于“弗拉姆与地心融合”的这条认知，配合面前那位学生胡乱认亲的表现，才大胆做出了先前的推断。
弗拉姆已经不存在了，艾比克真正的哥哥已然离开人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个以弗拉姆为原型、前不久才由虚入实的非人之物。
地心在担任虚拟偶像期间，会帮在评论区留言的观众实现心愿，不知道艾比克有没有去他的评论区底下发表和他哥哥有关的评论，但即便是代表星球命运的“星球核心”，也难以演绎“人死而复生”的奇迹。
“不能这么说！”艾比克在某方面十分固执，听了林律“我不是你哥哥”的发言后，他突然略显激动地做出了反驳，“哥哥他，一直在努力实现‘菲尔’的愿望，他们一起成为虚拟偶像出道，企图让岛屿、不，让世界上的人们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咦，是‘一起’吗？”莱斯纳迪明明是个大高个，此时却缩在林律身后，悄声嘀咕起了他的质疑。
“是事情发生先后顺序的问题啊。”林律先是垂下头感慨，旋即又像没能把握住灵感般猛地抬头，“咦，弗拉姆失踪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吧？”
对方怎么说得像“前不久还一切太平”一样？
“我一直在见证他们的奋斗。”艾比克转过身，缓步向通道前方走去，“就算‘菲尔’日后与哥哥融为一体，从而使我能听到他用哥哥的声音说话……哥哥的自我意识，在当时还是存在的。”
“我有时是在和哥哥交谈，有时，是和自称‘地心’的菲尔谈话，我会帮他们修理运营虚拟偶像所需的器械和装置，也会帮助他们商定直播演出的时间。”
林律和莱斯纳迪跟了上去，但依旧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全校的师生和你们的亲戚都不关心你兄长的下落，即便如此，你在peso派人来调查时，也没有配合他们的行动，因为，那时候的你知道弗拉姆的去向……”莱斯纳迪整理出了自己的推测，他用肯定的口吻将它们表述了出来。
最终，连失踪者“真的失踪”的依据以及证人都没能找到的那批peso成员无功而返，弗拉姆的失踪事件由此不了了之。
“的确是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问题啊，林律。”莱斯纳迪斩钉截铁道。
他们此行打听到的所有在校园内上演的事件，它们在师生们口中的发生时间都很笼统，从没有人报出一串确切的数字过。
“最早是你们挖到了星球……封印‘地心’的琥珀，而后，是你的哥哥和被唤醒的地心融合，你想要拯救他，但不希望这件事被更多人注意到，于是特地跑去隔壁德斯蒂尼镇的交易市场，聘请来了异能是‘合二为一’的交易商人温斯顿。”
温斯顿在很早之前就被丢进rosa集团的收容所了，而在弗拉姆寝室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照片，它被拍摄的时间肯定是在这位易命师的罪行被揭露之前，故他们得到了第一个时间点。
“他是个没用的易命者。”一提到温斯顿，艾比克的语气就显得有些气恼，这对兄弟似乎在此事上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送走他之后，我们与菲尔——与‘地心’和解了，我不再执着于让他与我的哥哥分离，而是把他们真的视作同一个存在。”
“他们表现得的确像是同一个存在——仿佛生来便应如此。”
说话间，艾比克一边走，一边回头朝后方张望，他投向林律和莱斯纳迪的眼神很温柔，全然不见提到兄长时的偏执，和谈及曾雇佣的易命者时的失望。
“‘同一个存在’吗？所以你才会对林律用那种称呼啊！”莱斯纳迪不知何时又跑到了林律前方，他尽可能无视掉引路人的阻拦和欲言又止，将自己的保护欲发挥到了极致，“气息什么的……要是那个秘密可以分享就好了。”
“星球核心”的相关事情，需要对普通人保密。
“话说回来，这期间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们梳理时间顺序了。”艾比克笑着说，可他的语气听上去却无比悲伤，“你们只需知道，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哥哥他，突然消失了。”
“这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事。”一周前还出现在同学面前过的高中生如是说道。
“我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太糟糕，等到直播演出告一段落，哥哥他就会重新与我联系，届时我就能与他对话，如果菲尔也有话想跟我说，我也不是不能听一下他的想法。”
“但是，没有。”高中生垂下肩膀，脚步也变得更加缓慢。
“他们就像是舍弃了肉身，住进了电子世界中一般。”他摊开双手，舒展了下十根指头，随后怔怔地凝视两只手的掌心，“当我听说直播活动照常展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而且，在勒波纳湖领域出道什么的，这与我们最开始努力得出的结果完全不一样啊。”
“菲尔，不对，‘地心’分明是我们和菲尔商量之后，一起给学校隔壁的天文台制作的十周年礼物，那个虚拟偶像是为了‘群星’而生的。”艾比克猛地一收拳，“当然，也是为了让世人知晓菲尔的存在，他很期待从别人口中听见他自己的名字，也乐意创造令所有人都能得到满足的奇迹。”
“一个月前……”这个词让林律回想起了某些并不美好的记忆，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了他的胸前。
“凡人的命运与星球的命运相融合，就如同一滴水汇入茫茫大海……”他喃喃自语。
“是因为我吗？”时间上的巧合致使他不得不考虑某件事的可能性，“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被亚述‘杀死’了吗？”
一颗星球核心被最强大的易命师一分为二，一份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就这么度过了十二年；另一份在某一天被人类从地下挖出，重见天日后觉醒出了自我意识……而那一天，会不会就是林律踏上命运岛土地的“那一天”？
当其中一份星球核心的意识遭到重创而陷入沉睡时，另外一边便开始活跃，准确来说，是“活跃得过头”了。
于是，本来与他共存的人类“弗拉姆·艾比克”的意识，就此化作流入大海的一滴水，再也无法被分辨出来。
相当于他这个人从此消失在了世间，也正是在那一时刻，艾比克认知中的“兄长”从弗拉姆，变成了吞噬弗拉姆意识、并占据弗拉姆身体的“地心”。
“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林律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跑在他前面的莱斯纳迪察觉到了身后的状况，赶忙跑了回来，以为地心又往林律脑中丢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我没事。”林律振作起精神，在婉拒莱斯纳迪的搀扶之后，抬眸凝望前方艾比克的背影。
他现在已经对这件事的大致真相心中有数，且确实对不远处那名突兀认亲的“兄弟”，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心理——愧疚，担忧，同情，关怀……
还有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