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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第章 依稀莲步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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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无月。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卧室。

    窗外夜色阑珊。

    欧阳戎收回目光,弯腰抱起趴桌瞌睡的叶薇睐,走回床榻。

    银发少女柔顺长发被一根红绳系着,闭眸小脸,有趴桌时的红折痕,长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皮下的眸子转动,也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柔软小身板,散发澡后的淡淡香氛,气味像是白日下的泡沫,难以抓住。

    欧阳戎默默给叶薇睐盖好被褥。

    “唔…唔…”

    小丫头似是醒了一点,没睁眼,榻上翻了个身,小手下意识的伸进枕头下,摸到了短剑的皮革剑鞘,嘴里听不清的嘟囔两下,埋下头,长发掩面,继续瞌睡。

    夜深人静,空屋孤影。

    欧阳戎突然想起绣娘。

    想起地宫里那个抱膝坐在裹布长剑上的哑巴少女,初见时,有一双依依不舍的涧溪般清冽的眼眸。

    他眼前又浮现那一张清秀脸颊,还有递来羊皮水囊的四根纤指。

    欧阳戎两次爬出地宫时,她都仰脸巴望着他。

    默默环顾一圈床榻与沉睡的小丫头,

    欧阳戎抿嘴,当初他在那种安神迷香中安然沉睡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他现在坐在小丫头床头一样,坐在他榻前,静静看其睡容。

    脑中复盘此事,是一种很奇怪的滋味。

    除了记忆里依稀残留的一些零碎画面外,欧阳戎与她并不算熟识。

    被人在睡梦之中悄悄靠近,甚至可能还有身体上的接触,对于欧阳戎这种性格有些大男子强势、领土意识强烈的人而言,明明应该是一件下意识就反感的事情。

    哪怕对方打着关心照顾他的旗号,但欧阳戎并不是什么小孩子,是个成年人,对于这种他人单方面的付出,早就都不再无脑的感动宽容,而是十分清楚,有拒绝对方强加的权力。

    除非是亲属家人,才会稍微宽容、改变一点原则,例如婶娘。

    可是,对于这次哑女绣娘的行径,欧阳戎却怎么也生不出太多的厌恶反感之情。

    反而奇怪之余,心中有些好奇。

    好奇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好奇绣娘为何不恨屋及乌的恨他,反而在他两次昏迷之时,身影都出现在旁边。

    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绪压不住的纷飞之际,欧阳戎又想起一个细节,也今日后知后觉,才揣摩出味道的细节。

    话说,当初欧阳戎苏醒下山,假扮成卫少玄的时候,曾听栗老板随口提起,他昏迷的这段日子,包括女君殿大女君雪中烛在内的一些越女,曾在大孤山出没,四处搜寻鼎剑“匠作”。

    起初,欧阳戎只以为自己运气好,外加小师妹和老师帮他藏的好,才没有被雪中烛捉到。

    可现在回头看来。

    若绣娘是云梦剑泽的越女,而且那日他在东林寺三慧院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曾化名赵姓小娘,悉心照顾过他。

    听说作为隐世上宗的云梦剑泽人少,走小而精的路线,越女们情比金兰。

    那么,作为同门师姐妹,雪中烛等越女百分百熟识绣娘,同在大孤山,她们肯定知道知道绣娘在干什么,那么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知不知道他这位绣娘曾经的童夫,截胡成为了匠作剑主?是一位稀世独有的执剑人?

    还是说,知道,但是故意放了他…

    可一想到地宫壁画上记载过的、莲塔之盟的具体内情,

    这一口鼎剑,乃是云梦剑泽曾经的镇派之鼎铸造,应该对剑泽越女们很重要才对,

    欧阳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感觉绣娘的师姐们,特别是那位背影冷酷的大女君,不至于念及师妹的昔日情谊,就放弃鼎剑,拱手让他,任由带走。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没有发现他,或者说发现了,但没有发现他的执剑人身份。

    一想到,那日在三慧院昏迷不醒时,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他没料到的曲折内情。

    欧阳戎坐在榻前,两肘撑膝,低头埋脸,两掌合拢,狠狠揉了一把,长吐口气。

    虽说那天越品斩杀丘神机,耗光了全部精神气,导致体内经脉灵气干涸,不容易察觉道脉蹊跷。

    但是他病愈之后,按理应该能展露出灵气修为的…

    更别提他刚苏醒后,就屁颠屁颠去打开墨家剑匣,大胆观剑。

    难道一点气机都没有泄露出去?

    云梦剑泽是天下剑宗,雪中烛也是剑道魁首,更别提还有剑术魁首的越处子存在。

    这些云梦越女们,能定位到鼎剑在大孤山位置,跑去搜索,就证明有特殊手段,而且不少。

    疑惑片刻,欧阳戎缓缓松眉。

    除了墨家剑匣拥有隐蔽压胜的能力,他觉得可能和自身苏醒后,小透明般藏风纳气的能力有关。

    可这种能力又是如何获得的,以前好像是没有的,难道也与绣娘有关?

    话说,绣娘好像也和小透明一样,气质安静,静若处子一般。

    这其中有何渊源。

    难道会传染?

    还是说梦中依稀咬过佳人细颈的事,确实是真的,所以才…

    欧阳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千头万绪,推导却进入死胡同。

    “你在云梦泽吗,现在在做何事,会不会再和上次一样,偷偷潜来?

    “还是说再也没机会见,越女好像没法婚嫁来着。

    “如果来了,话说我该以何态度应对,要不请她吃个饭?见一见小师妹和婶娘。

    “毕竟当初婶娘与阿母误会她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呢,婶娘肯定是对她误解不满的,听薇睐提过,她确实挺怕婶娘的,当厨娘的时候都躲着婶娘,还是薇睐给她打掩护…”

    榻前揉脸,自语片刻,欧阳戎离开卧室,来到书房,经过叶薇睐的书桌时,余光一瞥。

    桌上躺有一根特制的硬头笔杆,

    起初是叶薇睐不太习惯写毛笔字,于是欧阳戎灵光一闪,利用前世记忆,特意用竹子做了根比寻常软笔硬些的笔头,沾墨后,这种硬笔头也比较适合写前世那种钢笔字。

    这样写字,倒是让叶薇睐方便得多,不至于像软头的毫毛笔那样,写的歪歪扭扭,小丫头很快喜欢上欧阳戎嘴中这个“土法”,便捷学会。

    欧阳戎其实也不太喜欢写毛笔字,只不过来这方世界这么久,又继承这一世记忆,倒也习惯了,

    为了从众,平常在官署,都是用毛笔写字,很少再用前世钢笔字书法,只有最近教叶薇睐,才捡回来一些…

    欧阳戎停步,福至心灵,蓦而捏起这根特质笔杆,就着空白的白纸,飞速落笔,埋头书写。

    少顷,纸上一首词成形: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笔尖时停时顿,写着写着,欧阳戎最终搁笔,看着这篇蝶恋花,眸底出神片刻,呢喃:

    “…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离愁引著江南岸…”

    自语复述了两遍。

    “大师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师妹的清脆嗓音。

    有红裳女郎雀跃地推门入屋。

    笔掉地上,欧阳戎立马弯腰捡起,站起身子,挡住桌案,后方的手掌默默折起这张心血来潮写就的蝶恋花词纸筏,悄塞入袖口。

    “师妹怎么来了。”他好奇问。

    谢令姜没有察觉蹊跷,没去看书桌,瞧了眼床榻那边睡着的叶薇睐,柔笑了下。

    “离伯父有事相商,找你过去,走吧,正好薇睐睡了。”

    欧阳戎颔首,收拾了番,出门前,谢令姜帮他抱起琴盒出门。

    来到浔阳王府,发现并不是太危急的事情,是相王府那边的来信,离闲像上次商量过的那样,读给众人听,一起参考…

    书斋内,欧阳戎喝茶的间隙,趁着小师妹正与韦眉聊天,

    他先是放下茶杯,手边的剑匣微微打开一角,欧阳戎目不斜视,下方剑匣缝隙里,“匠作”欲探出小脑袋,却被目不斜视的他一根食指按了回去,同时悄悄抖落袖中折纸,塞入剑匣中。

    剑匣合上。

    欧阳戎微微松气,继续喝茶。

    刚刚一路上小师妹牵他手时,他都不敢动作太大的抖袖…

    很快,浔阳王府的事情忙完,夜半三更,欧阳戎返回饮冰斋。

    回来后,随手放下琴盒状的剑匣,没管纸筏。

    他在桌前坐下。

    指揉眉心,闭目进入功德塔。

    识海云端的古朴小塔内,还是老样子。

    福报钟纹丝不动,最近没有遇到什么激发它的契机,

    就像是家中的败家娘们,突然有一天不大手大脚的花钱了,转为安安静静相夫教子。

    欧阳戎稍微有点不适应。

    不过也有可能是看在他前些日子的功德值太少,手上紧扣,体贴起来,消费降级。

    这娘们能处。

    眼下,双峰尖凿河的剪彩礼后,欧阳戎倒是攒了一波不少的功德。

    手头稍微富裕起来。

    欧阳戎看了眼小木鱼上方虚幻浮动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千一百八十七  “之前是一千六百多功德值,这波剪彩礼涨了三千五百余,倒是不少。

    “不过身边的功德值越来越难获取了,小师妹都快被我玩坏了都,咳咳,说的是土味情话刷功德这块。

    “这次双峰尖开凿忙了大半年,才迎来一波功德值收获,不出意外,下次再有这样大的收获,估计得是东林大佛和浔阳石窟建成了,也不知能涨多少。

    “等等,要是那位女帝继续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风评变差,说不得帮她修好东林大佛,我还得倒扣功德,被天下人骂,岂不亏麻了…哎。”

    想到某种不是不可能的可能,欧阳戎无语,有点愁眉,旋即又正色嘀咕:

    “还有李正炎匡复军之乱,这次冒出个三姓家奴朱凌虚,让卫氏摘到桃子,获得征伐大军的最大权力,

    “这位魏王主持平叛,也不知要趁机捞多少好处。

    “私心谁都有,借机捞好处也就罢了,怕的是激化内战,扩大局势,以平叛之名,以胜利之势,借机清理朝廷内的政敌,争取离卫之争的主动权…怕就怕吃相难看,把一切能占的都要占有,一丝一毫不准外人插手。

    “什么大局为重?谁在乎你。

    “只分站队,不分对错,党同伐异,就是伱死我活。

    “至于能否早些结束战争,只是顺带的,能否达到分蛋糕的目的才最重要。

    “于是公事私办,私事公办。

    “以那两位卫氏亲王的性子,这不是不可能…”顿了顿,自语的他改口:“不,是本就如此,一定如此。”

    灯火下,欧阳戎孤身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被拉长到墙壁,他笑了笑,像是朝前方火焰说话。

    “最后目的达成,终于平息叛乱,倒是大胜而归,背后,却留下江南、岭南的满目疮痍。

    “带兵的王侯将相与少部分底层军官得到了名利荣誉,

    “出钱出力的大周朝廷得到了社稷和平,

    “至于平民百姓,母亲失去儿子,稚童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不过倒也有些收获,送来的骨灰残袍,与抚恤之金。

    “然后又有人会说,要怪就怪李正炎等反贼,他们明明螳臂当车,不敌朝廷,早早的束手就擒不就好了,也不会波及这么多人。

    “可他们就该引颈就戮吗,这天下除了逆来顺受的羔羊,总有一些人,觉得要做些什么,觉得有些事就是比生活更高。

    “即使不认同,也无法彻底否定。

    “如此得来,双方皆有罪,不是非黑即白,这天下万般事,糟糕就糟糕在这里。

    “可唠唠叨叨说这么多,欧阳良翰,你想怎样,你能怎样,你敢怎样?”

    欧阳戎起身,取来一只青铜假面、一枚玄铁令牌,放在琴盒剑匣上,手掌缓缓抚摸过三者。

    他同样有剑,同样曲直难分。

    “想怎样,能怎样,敢怎样…总是要死人的,死多些,死少些的区别,可问题是,谁去死,谁…该死。”

    灯火熄灭。

    屋子陷入黑暗。

    翌日。

    江州前锋组建完毕。

    朱玉衡作为前锋首将,领一千五百兵马,率先出征。

    欧阳戎与浔阳王离闲、刺史王冷然等人,一起前去送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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