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第章 剑悬蝴蝶溪
小孤山半山腰。
一座铸剑炉彻底敞开。
炉旁,有麻衣老人仰坐饮酒,似在等候。
一切看起来都这么的平淡无奇。
可若目光远眺千里。
千里辽阔之江南道,各地不时有零零星星的惊鸿人影跃起。
或高楼,或树顶,或山峰,眺望云梦方向。
无声处,有惊雷。
可道是,蝴蝶溪上怒潮来,万里天风动地雷。
百里外。
蝴蝶溪上游,有一座水闸大坝横坐在云梦泽与越女峡之间。
闸坝上,有巡视小吏三两成群,笑语晏晏,头顶天空,晴蓝万里。
闸坝下,有一尊新立不久的水则碑,浸入水面小半碑身。
某刻,沉寂已久的水位忽升。
欧阳戎望见有湛蓝气柱,直冲云霄。
宛若竖线,连接天地。
巍巍壮观。
这不是欧阳戎逛街时前世体验过的某类科技头显、产生的欺骗眼睛的拟真画面。
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
这就是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平常能看见的东西?
一句“窝草”,被自认君子文化人的欧阳戎强忍咽了下去。
他忽而心生好奇。
左右四望周遭天地。
这些是…天地间的气。
小师妹以前说的没错。
万物皆有气。
欧阳戎恍恍。
旋即垂目,看向谢令姜抓住他的藕臂。
一道绯红如焰的气流,形若长蛇般,自小师妹手臂涌出。
只见这条“绯红火蛇”通过手少阳经,一路涌入他的体内经脉。
“小师妹,你在给我渡送灵气?”
“嗯,大师兄暂时还没灵气修为,我在助你望气。”
顿谢令姜俏脸紧绷,盯住远方“气冲北斗”的异象。
顿了顿,她目不斜视,嘴里继续解释:
“下品,气蓝;中品,气朱;上品,气紫。其中,单色的深浅,又代表灵气的精纯程度,可看出同一品秩练气修为的高低。
“而大多数练气士一旦出手,就可以瞧见灵气颜色,大致知道修为了。
“这些…大师兄以后会慢慢熟悉的。”
欧阳戎不禁点头称奇,好奇低头,看了看自身。
他身上没有灵气,灰蒙蒙一片的。
转头望去。
在这副望气视野下,身旁小师妹的光景,与她身上的红衣一样。
宛若南国红豆,鲜艳靓丽。
欧阳戎不禁侧目,问道:
“小师妹刚刚给我吃的那粒丹,是从龙虎山求…”
谢令姜忽然打断,手指前方道:
“因为练气修为或炼气术的差异,不同练气士,望气所能看见的东西并不一样。
“例如阴阳家望气士能看见的东西,就比我们多得多,例如龙气王气之类的。
“大师兄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欧阳戎默默咽下话语,闻言乍舌,手指远方蝴蝶溪西岸小孤山的异象,无语:
“最基础的,都能看到这么离谱的了?额,这是我能看到的?”
谢令姜携带欧阳戎跳下屋檐,落地后,她语气带上焦急:
“所以才说,麻烦大了。
“阿父说,铸剑宛若炼丹,都是炼化天地灵气,从中汲取出最精纯的气,达到某种外物上的‘归一’,供练气士利用。
“这口鼎剑,凝聚的灵气太精纯了,我此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道教炼丹师,练一炉金丹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才刚现世,首次洗剑,就能引起如此蔚然壮观之景,连大师兄都能清楚望到。”
欧阳戎无语了下,好奇问:
“洗剑?什么洗剑。”
“儒门典籍上说,新鼎剑出炉,会引动天地灵气,进行首次洗剑,适应这方天地…我也不太清楚,首次洗剑,应该就是现在咱们看见的这景象。”
欧阳戎打断道:
“小师妹,你就直接说,这口鼎剑,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谢令姜叹息:
“大师兄这么理解,这口真名不知的鼎剑刚刚离开了酝酿它多年的‘小’剑炉,现在已经进入这方天地。
“就宛若婴儿尝试离开母胎子宫一样,适应胎外,同时等待最后的脐带剪断。
“而首次洗剑就是这个过程。
“蝴蝶溪下游方圆百里,包括整个龙城,现在都被它画地为牢,成了一座大剑炉,地脉水脉都受其牵动,被它疯狂汲取气运,用之洗剑。”
欧阳戎好奇问:
“婴儿母胎?脐带?这是什么奇怪比喻,鼎剑的脐带是什么?”
谢令姜看了他一眼,只是道:
“铸剑师就是这根脐带,别忘了他也是练气士,而眼下,铸剑师就是连接剑炉与鼎剑的最后桥梁了。
“其实当打开炉门,让鼎剑离开剑炉的那一刻,铸剑师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有点抽象,欧阳戎沉思了下,点点头,问了个更抽象的:
“保大还是保小的意思对吧?必须得走一个?那肯定保大啊。”
谢令姜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师兄什么意思。要救铸剑师?”
欧阳戎一手扶刀,一手摘下毡帽丢掉,冷眼旁观远处的冲霄剑气,铿锵有力问:
“救铸剑师只是顺带的,能不能救无所谓,毕竟自作孽不可活。
“但这口鼎剑洗剑,竟把整个龙城县地界都当作它的母胎,汲取水气地气洗剑。
“谁给它的权力?我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才不当它的野爹!
“所以我想问的是,现在还没彻底离开母胎、剪断脐带,那是不是就代表还能杀死胎儿,就像保大不保小一样,保住母胎,小师妹,这样的形容,对吗?”
他转头,朝听的一愣一愣的谢令姜,眯眼道:
“也就是说,这口鼎剑,正处于首次洗剑,若我们现在赶过去,比如把铸剑炉炸了之类,是否还有机会毁掉它?”
听到大师兄的清奇脑回路,谢令姜脸色愕然:
“我…我不知道啊,应…应该可以吧,可以打断?”
她也不自信的反问,多看了一本正经的欧阳戎两眼,不禁多嘴道:
“大师兄,伱这思路,我真的闻所未闻,没有过往经验可以参照。
“以往历朝历代统治者铸剑,所有人都希望鼎剑诞生,都好生供养着。
“哪怕抢夺鼎剑的敌人也是,没谁去研究怎么打断鼎剑的首次洗剑仪式,也没谁去管鼎剑是否影响了周围地方百姓…”
说到这,谢令姜话语缓缓收住。
欧阳戎突然手指南面,扶刀的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
“小师妹,先别盯着这什么神话鼎剑看了,你去看看那边,狄公闸又涨水告急了!”
谢令姜顿时转头,眺目南望。
远远可见,蝴蝶溪上游的群山之间,有间隔相同的几座山峰,陆续升起了一道道青烟。
此刻,二人站在大孤山接近山顶的地方,看的真真切切。
只不过刚刚谢令姜一直在紧张观望鼎剑出炉洗剑的异象,倒是一时没有注意到。
“这是…烽火?”她恍然。
此前为了应对水灾,谢令姜记得大师兄有设立预警机制,包括蝴蝶溪上游沿岸设立的水则碑,还有上游群山间的七座火台,方便第一时间通报消息。
青烟,代表水位暴涨告急,准备避难。
而黑烟,代表狄公闸塌了,洪水马上来。
欧阳戎沉着冷静道:
“是青色狼烟,云梦泽的水位暴涨,狄公闸那边已经在告急了,在请求龙城县衙援护。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梅雨季已过,夏日大热天的,水位暴涨,不是这口鼎剑牵动水脉、引起的异象是什么?
“现在看来吗,上回两次水患,也是它在作祟,此前发生过的事,忍忍也就算了,今日瞧着,它还要再来一出更大的,那这几个月的辛勤劳作,岂不都白干了?
“我欧阳良翰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
说完,欧阳戎扭头朝寺外冲去。
谢令姜怔怔看着大师兄的熟悉背影。
“大师兄,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她身形一闪,跟上埋头前奔的欧阳戎。
后者头不回道:“距离鼎剑的首次洗剑成功,还有多久?”
谢令姜远眺望气,打量了会儿视野中的剑气光柱,掐指算了下,转头:
“预计午正二刻左右。”
“正午十二点半吗,应该来得及赶到县衙组织避难,再调集人手,阻止柳家。”
欧阳戎呢喃,心算一番。
此刻,二人已经跑到了东林寺大门,准备沿路下山。
欧阳戎奔跑喘息的间隙,突然转头,吩咐道:
“小师妹,你速度比我快,先走一步,去县衙报信,替我震住场子。
“就说县令回来了,让他们别乱了阵脚,坚守各自岗位。
“你先让燕六郎他们替我发布县令手书,召集全城百姓,来大孤山上避难,就和上次涨水的措施一样。
“这是当务之急,首要之事!
“然后,再让他们去调集官船与物资,等我回到县衙,再做其它安排!”
别看从东林寺往山下望去,龙城县城与蝴蝶溪尽收眼底,好像不远。
但其实望山跑死马。
大孤山位于龙城县城郊外,距离一百多里,若不走水路,光是马车赶路就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谢令姜大气都未喘一口,她在一旁摇摇头,说道:
“没事,大师兄,我带你一起赶路。”
她素手朝欧阳戎肩膀伸去。
欧阳戎皱眉:“带我太麻烦了。”
谢令姜手不回的伸出:“不打紧,我中途可以多停下来,换一口空气。”
欧阳戎侧身避开:
“但是会影响你的速度,你听我的,你先立马去报信,方向,我就在后面,马上就到,别担心我。”
顿了顿,他一脸严肃道:
“小师妹,我主要是担心没有我在,县衙现在乱的一锅粥。
“另外,我还要绕下路,先去一趟折翼渠的新渡口!
“现在是十五上午,若是不出意外,那儿正在举行庆祝通渠的仪式,刁县丞他们都在那里,我过去招集他们,让他们就近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这是眼下第一要务,
“然后,我再借一艘船,走折翼渠的水道,顺风返回龙城县衙,这条路比陆路骑马要快多了!很快就能到。”
谢令姜低头笼袖。
红裳袖子中,有几根手指缠绞难分。
并没有立马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