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草蛇灰线
看似平静的渠州城终于在这夜黑风高之时初现端倪。
他抬手轻叩了一下桌面,一道白光自他手掌为中心向四方迅速蔓延开,一道道白光如蛇一般细细密密地缠紧结界直至挤碎。破旧的窗户毫发无损,窗外的人却被这一瞬间产生的强大冲力弹飞,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呸掉满嘴的泥,跳起来指着二楼的窗户声如洪钟地骂道:“格老子的,骚狐狸果然又使阴招!你特娘的有本事下来跟老子单挑!”
窗户里忽然探出个黑不溜秋的脑袋,那人冷不防对上她干净的目光,呆呆地吐掉嘴里的一根枯草:“好,好漂亮的母狐狸。”
邵玉闻言黛眉倒竖,要知道淡水鱼与许多种族都不大对付,他冒然将她认作天敌,在魔宫是要挨打魂鞭的,她一脸怒色地冲着楼下斥了一声放肆。
“竟敢把君上认作卑鄙无耻的狐族!”凤三义愤填膺地拔剑,“君上,请准许属下下去砍了狂妄小徒!”
邵玉回过头脆生生地喝道:“砍!狠狠地砍!把他砍成鳝段儿,再扔到后厨油爆了!”
这会儿桌上的菜都凝成了块儿,汤品也没了热气儿,她忽然想起件事:“话说我的羊排呢,怎么还没来?”
凤三正准备一跃而下,下意识瞄了一眼邵庚的神情,又默默地缩回来了,邵庚淡然道:“今日恐怕是吃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不过幸好方才勉强吃了些填了点肚子,这会儿便也没那么馋了。
方才对上的那一眼可谓是惊鸿一瞥,黑汉子念着美人儿,扯着嗓子在楼下大喊:“楼上的骚狐狸,老子告诉你们,识相点儿,明天带着这美人上狼王府给老子磕头认罪,老子就把前些日子你们拐了老子六姨太的事儿算了。”
“若是听不懂老子的话,哼哼,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就是你们的死期。听见没有?!”
所以……挑起渠州城内乱的是因为狐族拐了狼族的六姨太?渠州城的政治会这么草率吗?
金玉堂内,无人应答。
邵玉正低头在喝尚有余温的骨头汤,邵庚抱臂靠在墙边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什么。双凤蓄势待发地紧握剑鞘,静静等待着他的命令。
刹那间风起云涌,一声连一声的尖啸声破空而来,轰隆隆的踩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所有人的神经都被这声音牵动,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渠州城果然不太平啊。
前有楼下大嗓门的莽汉,后有这不明的异响,这么大的动静城防竟没有一点动作。夜深多感慨,邵庚突然有些伤怀:说到底是他治理不效,若是老君上还在,魔界一定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邵玉缩成一团忐忑地贴紧了邵庚的手臂,凤一凤三举剑戒备地环顾四周。
“啥玩意儿这么闹腾?”黑汉子拎着刀疑惑道。
就在顷刻之间,客栈的房顶被人粗鲁地掀开,哗啦啦掉下漫天的尘土,双凤反应稍迟沾了满头的尘屑才跃出了已是废墟的金玉堂,邵庚则在房顶破裂的前一刻抱起邵玉跳到了大街上幸免于难。鸟族最是爱洁,尤其珍惜自己的羽毛,这会儿被盖了个全身,又气又急地一边甩头一边呸土。
黑汉子见他们狼狈的模样狂笑不已,一边笑还一边数落:“刚刚让老子吃土,风水轮流转,这会儿终于轮到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他声如洪钟,气息绵长,雄浑有力的笑声如蛇一般直往脑仁里钻。邵玉缩在邵庚身后吐槽:“这黑煤炭的笑声好吵。”
邵庚深以为然地颔首。
这时,废墟中一个红衣人带着一众蒙面人一剑刺了过来:“无耻柴贼!还不快快交出你从狐族偷来的东西!”
这台词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那黑汉子拎着刀心虚地后退了一步。邵庚原本好整以暇地站在街边看戏,不料这剑的准头有些差,剑主人嚷嚷着要对付的是在场的某一位,刺的却是他的方向,他只好硬接下这一招,又还了她一记打魂鞭。
打魂鞭,顾名思义,直击人三魂六魄的招式,这招无色无形,可透过肉身直伤根基,十分阴狠,魔宫中的人每每听说这一招没有不寒毛耸立的。
不过他们更怕邵庚。
因为这一招正是邵庚所创,由他本人使出来的打魂鞭更是伤害加倍。
红衣人挨了一记打魂鞭,一声惨叫后一脸煞白地软倒在地上,身后的蒙面人围上来将她护在身后,一人将她勉强扶起,警惕地盯着邵庚道:“你不是柴琅。你到底是谁,究竟对我们护法大人做了什么?”
一旁的凤一和凤三停止了拍灰的动作,蓬头垢面地将邵庚和邵玉格在身后:“休得对公子小姐无礼!”
他们俩衣服裹着灰,头上还插着枯草,肩并肩的缝隙后露出身后女主人嫌弃的脸,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出头的蒙面人不由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
邵庚冷淡地答了两个字算是回应:“路人。”
身后邵玉的反应显得热切许多:“不先自报家门就来问我们是谁,你好大的官威啊。”
邵庚扶额,后半句话是他前些日子调侃她的话,没想到竟让她学了去。这货好的学不会,学这些旁门左道倒是快得很。
“身在渠州城,竟不知道这样的仪仗是谁?”蒙面人身后有人嘲道,“哼,听好了,我们就是狐族桃姬公主的亲卫队!”
邵玉纳罕:这样七零八落,群魔乱舞的也能叫仪仗?
凤一啐道:“一个个蒙头盖面鬼鬼祟祟的,我看是做贼的还差不多。”
此夜此月此时,渠州城内一条小小的街道里竟容纳了三个势力。
观战已久的第三势力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情势,那黑汉子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格老子的,我说这骚味儿怎么越来越冲了,原来你们才是狐人!”
红衣人拄着蒙面人虚弱地打量了黑汉子一眼,这才明白自己这是认错人了。她怒火中烧:“原来你才是柴琅!”
“他奶奶的情报有误,搞半天这群骚狐狸都还没到呢,”柴琅气势汹汹地看向身后的小弟们叱问道,“是哪个孙子告诉老子今晚狐人在金玉楼的?”
小弟们没人敢吭声,红衣人颤抖着举起剑,指向柴琅:“废话少说,乖乖交出圣物,公主心善,兴许能留你一条全尸。”
柴琅撇嘴:“什么圣物,不就一条破尾巴?老子还以为是什么稀罕宝贝呢护得这么紧,又枯又小丑得要命,早不知道让老子扔在哪个地方了。”
狐人有两种,一种是魔界的狐人,一种是妖界的狐人,两者皆爱美,而前者更是具有断尾再生的能力,是以魔界的狐人有种迷惑的风气——常有不满意尾巴形状者不断自残,直到尾巴长成自己满意的模样才停止这样的疯狂行为。
而弃掉的断尾如同人女的亵衣亵裤,属于最高级隐私,常常会被他们藏到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地方。偷狐断尾等同于偷人亵裤,是让整个狐族都痛恨鄙夷的猥琐行为。
更何况两族势同水火,渊源已久,狼族一直想要清除狐族在渠州的势力,狐族不敌如此重压索性揭竿而起挑起内乱。这话算是彻底引爆了两族的新仇旧怨,红衣人冲冠眦裂地挥剑:“无耻之尤,今天我就要代替公主夺了你的狗命!”
柴琅撸起袖子龇牙咧嘴:“格老子的,本事不大口气倒还不小!小小狐族亲卫队,老子今儿个不把你们全给歼灭了,豺狼族的威严还没地儿放了!”
战斗一触即发,邵庚扒开双凤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二位且慢。”
柴琅和红衣人龇着牙瞪了过来果真停下。
方才这位神秘路人遭到两族的围剿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攻势,实力深不可测,是敌是友还尚且不明,但总之最好别轻易招惹,如今渠州城政局尚未稳定,两边都不想再横生枝节。
邵庚泰然道:“二位不觉得其中有诈么?”狼族和狐族都在今夜接到了对方在金玉楼的消息,时间却是一前一后并不同步。单看两者的情报确实皆是指向对方,但结合起来看,这情报倒像是专门针对邵庚一行人的圈套。
究竟是谁设下这样一个并不高明的局呢?难道设此圈套的人真的以为仅凭狐族和狼族的围剿就能扳倒他邵庚?
柴琅恶狠狠道:“能有什么诈?他们狐族最是阴险狡诈,我看啊,把他们打灭了这渠州就太平了。”
红衣人气得发笑:“粗鄙狭隘!我狐族素来对人以礼相待,不知怎的在狼族嘴里就成了虚伪狡诈。若非你们一族乖张多疑,焉能逼得我狐族发动渠州事变?”
柴琅脾气爆,“嘿”了一声又开始撸袖子,看样子是准备抡刀砍人了,红衣人见状也不甘示弱地亮出了剑锋。
眼看这两人之间硝烟又起,邵玉突兀地打了个哈欠,不耐道:“困了,吵完了没?”
红衣人和柴琅一愣,空气蓦地安静下来。
邵庚失笑,对两位首领道:“天色不早,夜风寒凉,诸位不如随我到客栈,心平气和地坐下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