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姜瑶面无表情坐在纯金笼子的展示台上。
几个小时前，她从昏迷醒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群身穿灰色兜帽斗篷遮住面容的陌生人从集中关押的牢笼中拽出来，重新梳洗打扮，涂抹上妆容，喷上气味浓郁的香水。
层层叠叠的蕾丝蛋糕蓬蓬裙，粉色绑带鞋，头发染成金色大波浪卷发，用碎钻镶嵌的蝴蝶结装饰，像一件精心雕琢的人偶娃娃展览品，每一处感叹造物主的完美。
除了脚踝，一道野蛮的黑铁锁链。
比手腕还粗，坚硬沉重，压得皮肤一片红痕。另一端却随意挂在笼子外的门把手上，只要有人伸手就能将锁链拎起来。
比起束缚关住她，更像是捆住猎物的一道牵绳。
等时机恰好，就扯动锁链将笼子里的姜瑶带走。
至于带去什么地方……
姜瑶从笼子栏杆缝隙看向长廊尽头。
那里是一道厚重的幕帘，所有声音响动被挡在外界。红丝绒材质在幽森昏暗的长廊，像极了凶残野兽的血盆大口。
-
在姜瑶等待的时间里，已经有十多个不同颜色的笼子从这道幕帘推出去。
那些笼子摆放的拍卖品千奇百怪。
会尖叫着喷洒臭气的植物，在水缸里放电的紫色鱼类，不需要外力自动漂浮在半空的彩色宝石……
姜瑶目光落到角落这堆拍卖品中最不起眼的，两层楼高的红珊瑚……旁边的空笼子。
那里曾经有一位体积大如狒狒的……人。
姜瑶不确定他还是不是人，像是科幻剧里生化武器的变异生物，浑身长满毛发，眼瞳猩红丧失理智。
但他是这一批中唯一和姜瑶一样、活着的拍卖品。
现在他死了。
宁可撕裂口腔鲜血淋漓，也要挣开链接脖子上锁链的止咬器，持续拼命反抗挣扎，砰砰撞击铁笼地震天摇。
【/……】
挣开止咬器的瞬间，他尖啸发出古怪的语言。
然后，猝然被笼子外看守的灰袍子横贯胸腔，挖出心脏扔在一旁。
巨大的尸体僵直，轰然倒下。
隐藏在暗处的机器人飞速闪现，拖拽着他脖颈处的锁链，无情拖拽消失在长廊深处。
就像是处理一块无用的垃圾。
“……！！！”
姜瑶在温馨的和平年代长大，猝不及防直面这么残酷冷血的场面，本能惊吓尖叫。
但在灰袍子转身看向她的方向，极强的直觉瞬间遏制她尖叫的冲动，死死压住喉咙的声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苍白，难看，战栗。
高大的灰袍子静静盯着她。
片刻之后，缓缓抬起手臂，浓郁粘稠的血液顺着骨骼突出的手指落到地面，指甲锋利泛着冷光。
【～&】
斗篷遮盖灰袍子面容，只剩一道漆黑幽深的阴影。
姜瑶僵硬古怪摆着笑脸，直觉她是被评估价值的商品，生死只在眼前人一念之间。
汗水湿透后背。
灰袍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的位置，语调古怪：“嘘——乖女孩，聪明的人类玩偶，希望你的旧主人有好好调教过你。”
“牢记，不要尖叫。”
-
灰袍子并不知道，笼子里这只人类玩偶不是他以为的仿真机器人。
在统治全宇宙星域的赫尔特拉王朝，纯种人类已经彻底灭族近万年，关于人类的资料也早已残缺不全。
如今王位上的是雄狮一族。
他们拥有超强的战斗力和统治力，同时兼具最敏锐的头脑思维。
前者来源于雄狮与生俱来的种族血脉优势，后者是王族一脉的祖辈曾有幸混入过人族基因，让后辈子孙免受异化基因痛苦的同时，比其他星际种族拥有更加稳定冷静的思维能力。
星历曾记载长达数万年的战乱灾难时期，各种族没有人意识到人类对基因优化的重要性，仗着本族异化基因强大的战斗力顽强求生。
等战乱逐渐平息，和平年代到来，异化基因的劣势显露出来。
狂暴，兽化，返祖，丧失理智。
无数兽族想要再寻找人类改善基因缺陷，却发现人类一族体质脆弱，寿命短暂，在历次生存环境严苛的星际浩劫中无法存活，最后的血脉也在数年前死亡。
直到后来科学家研制出精密度极高的人类仿真人，它们拥有人类的外形和气味，包括语言功能和简单的逻辑思维，可以在兽族陷入异化狂暴时安抚他们的情绪。
——当然，这种人类仿真人的造价极高。
整个宇宙星域，只有第一星区中心城内的上流贵族才有资格和足够的财力，拥有一只从旧世影像中复刻出的仿真人类形态机器人。
-
笼子里这只人类玩偶极其漂亮，容貌外形和肢体灵活性都是上等。
灰袍子只在第二星区的某位大领主花园里远远见过一只类似的人类玩偶，被无比娇气豢养在真空罩子里，皮肤仍然灰暗无光泽。
比起眼前这只的灵动模样，差了不知道多远。
要不是唯一匹配的身份卡和数据线丢失，走私商人只能匆匆将她列为一次性使用报废的商品，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这第三星区外的混乱地区。
可对于这里生活的人来说，就算只能用一年，也算是足够罕见的珍品，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灰袍子贪婪地望着姜瑶，丑陋的双角蓄势待发藏在兜帽下，渴望扑进笼子里将她恣意占有。
最终，对金钱的渴望压倒欲望。
“保持安静，乖巧。”
“如果惹怒了那位大人，就算再珍贵，你也只能沦为一堆废铁。”
-
灰袍人的忠告是他难得的善意。
可惜姜瑶听不懂他的语言。
和她接触过的任何一种外语都不同，发音声腔更像是从腹部直接传出。
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陌生的世界，危险的环境，姜瑶连逃跑的勇气都生不出丝毫，只能麻木任命等待轮到自己被推出幕帘，拍卖给她未来的主人。
很快，轮到她了。
比起其他展品被送到幕帘外就不管，灰袍子亲自将她的笼子推到高台中央。
和姜瑶猜测的权贵拍卖会似乎不太一样，幕帘外一片昏暗，偶尔低声窃窃私语，在灰袍子推着笼子走出，变成了鸦雀无声。
越是安静，姜瑶心里越不安。
她紧紧捏着裙摆。
锁链禁锢脚踝，重量压得她动弹不得。
“咔。”
突然，四周暗下的灯光齐开，极强的亮光刺痛姜瑶脆弱的双眸，眼泪不受控制流下。
她被无数白炽色聚光灯照射。
成为整个高台唯一的聚光点。
-
四周衬得极暗，因此姜瑶也就没有看到，无数双眸子在浓郁黑暗里亮起，幽暗的眸光诡谲古怪，透露出兴奋激动的光芒。
观众台瞬间炸开锅。
【……！\\】
“塔利亚大人，您快看，这个人类玩偶会流眼泪！”
“这种地方的拍卖品都是下三滥，要不是听说那位大人可能会来，我才不会凑这个热闹。能有什么好东西……”
被叫做塔利亚的中年男人收回四处打量目光，不屑抬头，看清台上笼子里的金发少女，顿时惊讶失声。
“哦，天呐，仿真人类玩偶……上等的艺术品！”
“我还从来没见过人类玩偶会竟然自己揉眼睛！她的皮肤看起来好软，好嫩，一块鳞片都没有。”
笼子里的少女有着白皙柔软的皮肤，纤细光洁的肢体，面庞精致美丽，柔软脆弱，看起来极为易碎。
她蜷缩坐在笼子角落，浅棕色琉璃眼瞳惊恐茫然，不知所措捏住裙摆。呼吸时胸腔浅浅起伏，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没入脖颈肌肤，台下一阵难耐的吞咽。
“真美啊……”
开口的人声音沙哑，吐露蛇信，竖瞳狂热激动：“这么高精密度的仿真人类玩偶，放到帝国中心城区都会万人争抢，今天怎么会落到第三星区外的拍卖场？”
“管他的，这么漂亮的仿真人偶要是能让我捡漏，我肯定要亲自给她挖一个最豪华的地洞，让她当我的第二十个老婆——嗷！”
豪言壮语还没说完，他怪叫一声捂住身后：“谁揪我尾巴！”
“嗤，帝国禁止与仿真机器人结婚，摩尔，你这只好色鼹鼠真是昏了头吧！”
摩尔看到作乱者，隐忍地收回怒容，将他激动变出来的尾巴卷起来藏进衣服里。
不冷不热嘲讽：“哈哈，塔利亚大人您真是刻板，被家族流放这么多年了，还记着曾经在一星区的老一套规矩。”
“你……！”
-
“铛——铛——铛——！”
台上刺眼强光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两束聚光灯交叉打在笼中少女身上。
吵乱声逐渐安静。
姜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僵硬地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周围的黑暗更加深了她的恐惧，隐约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幽森盯着她，只要稍微动弹分毫，就能将她撕碎到血肉分离。
【&……？】
突然，身后不远处有人开口，是刚才长廊上的灰袍子。
他此刻摘掉了斗篷相连的兜帽，露出头顶两侧向外凸出的犄角。古怪复杂的腔调拖得很长，声音清晰穿透，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
姜瑶呆呆盯着那状似动物世界里见到过的山羊角。
黝黑粗壮的体积，狰狞扭曲，泛着冷冰冰鳞甲的光，下端连接头颅处的毛发粗硬杂乱，充满着诡异不详。
“铛——！”
随着灰袍子再次敲响桌面的拍卖锤，姜瑶浑身颤抖，终于后知后觉——
比起她先前胡乱猜测预料，被卖到无人得知的黑市更恐怖的，她可能到了一个全然陌生又极其危险的世界！
那么现在坐在拍卖台下的，是人，还是怪物？
-
“这只人类玩偶怎么又哭了，哭泣很耗能量的。”
摩尔一边皱着眉，絮絮叨叨和塔利亚抱怨，一边积极出价：“两百万金币！”
塔利亚冷着脸，不理他。
“……”
就算塔利亚不接话，摩尔也控制不住碎嘴的本能：“看来她的上一任主人足够富有，也足够古怪。我可不太喜欢这么爱哭的老婆。”
塔利亚嗤笑：“你怕是养不起这么贵的玩偶吧。”
摩尔：“你！”
三两句斗嘴，场上的价格已经加到了八千万，价格追得极紧。
摩尔最讨厌别人俯视嘲讽的眼神，仿佛嘲笑他骨子里爱打洞的低劣基因。
一怒之下，站起身：“一万水晶币！”
“！”
众人哗然。
在资源匮乏的第三星区外围，货币兑换价格也高得离谱。比起第一星区一比一万的正常兑换价格，在这里一枚水晶币足以抵偿两万枚金币。
摩尔得意洋洋，见拍卖场嗡嗡低语却迟迟无人追价，胜券在握，挑衅看向身旁的塔利亚，沾沾自喜：“在下可是整个第三星区最有钱的地下霸主，最不缺的就是钱。塔利亚大人，您这种上等星区来的贵族，还是不太了解在下吧？”
塔利亚却没理会他的挑衅。
视线忽然穿过摩尔，盯向拍卖会场最远处。
那里一片漆黑，塔利亚用上自己身为鹰族的天赋也无法看清。但只有那处远离近场这些吵闹，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声音响动。
莫名紧张压迫的血脉直觉，他找到了今日想要求见的那位大人。
刚要起身，突然一股压迫让塔利亚颤栗腿软，紧紧握住拳头才没有惊叫出声。
塔利亚脸色苍白，背后只冒冷汗。
传闻果然没错，那位大人最不喜欢外人冒犯，就连偶尔窥探的视线，也会被他无情惩罚。
摩尔一脸莫名扶住他：“塔利亚大人，您怎么了？”
下一秒。
“……五万水晶币。”
摩尔猛地惊讶扭头，看向声音来源，不敢相信整个第三星区还有比他富有的存在。
那道声音从黑暗而来，低沉，慵懒，似是懒得继续竞价，恹恹地透露出居高临下的漠然：
“再加一颗小行星。”
小行星！
众所皆知，第三星区外，只有传闻中那位神出鬼没，却令所有人噤若寒蝉、冷傲残暴的孤山公爵，才有资格决定星球的归属权。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无人敢同那位连王室都退避三舍，不敢正面交锋的黄金巨龙争抢猎物。
“砰！”
一锤落音。
灰袍人声嘶力竭，高昂激动：“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