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瓦尔普吉斯之夜
玫瑰的花瓣在他们身旁飘落,随积蓄的雨水飘荡,他们一路厮杀踏着废墟击穿了剧院的穹顶,来到布满玫瑰花坛的剧院天台顶端,仿佛吞没城市的暴雨倾泻着,在他们身旁溅起的雨水形成一层发光的薄幕。
战场的彻底转变让他们的战斗暂时停息,恶魔王子在空旷的天空下舒展着翼翅,他环顾四方,即使在暴雨中也能看到努恩远处的城区正在燃烧,被混杂的无惧毒素的雨水感染,被混沌教派所推动,混乱与暴力已经蔓延开来,在混沌的感染下会有更多的人抛弃自己的敬畏之心投入疯狂与禁忌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记忆重叠起来,在他还是个囚徒的时候,在他透过缝隙看向这座城市的时候,在他的囚笼熊熊燃烧的时候,火焰的回忆与现实彼此重叠,让他感觉那点燃城市的火光依然如此遥远、缓慢。
弥昂凝视着自己的对手,他们的身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两尊雕塑,雨水冲去了他们身上的血迹与余烬。
看到自己的对手暂时放下了在自己身上的注意,转而环顾努恩,弥昂没有加紧追击,暴雨带来的朦胧帷幕下人性的火花在不断闪烁。
“这令你感到愉快了吗?”弥昂出言试探。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必要之事。”雨水打在恶魔王子的脸上,却掩盖不住执着与疯狂,他的声音像是喃喃低语,尖锐的牙齿让诉说的话并不清晰,“我不是火种,也不是腐败的可燃物,我是将这城市掀开的铲,当它不得不面对自己那刻意分离的一面时,带来的反应让它们自己燃烧。”
“难道你觉得自己利用了挥动铲子的主人吗?”弥昂轻笑着摇了摇头,“在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你就喜欢对我诉说这些,我问过你,你究竟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如果你渴望我的同情,那你之前已经做到过了,但我依然举剑在你的面前,你还在希冀什么?”
看啊,那位骑士施舍了他高尚的同情。那个一直单调重复的窃窃私语改变了说辞。但他不会施舍慈悲,你们都不会希冀的东西,但我恩许你了……
他们同时冲向对方,身影在天台上快速移动,剑与链刃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火花与震耳欲聋的声响。
弥昂的剑锋在水面上带起一道水幕,恶魔王子捕捉到了水光折射中骑士的影子,一击将水幕与落雨一同斩断,但链刃只是分割雨水在地面上留下刻痕,弥昂用盾压住巨大的链刃,剑锋紧贴着回斩,恶魔王子让链刃再度伸展放软脱离钳制,同时退后避开攻势。
他猛一扇翼翅,烈风裹挟着雨水与玫瑰的花瓣席卷而来,一时间暂时混淆了弥昂的视野,而恶魔王子以比影子转动更快的速度环绕而来,链刃则如毒蛇般狡猾地寻找着破绽。
当恶魔王子发起冲锋时,比一辆重装战车冲击还要凶猛的力量袭来,弥昂同时抬起剑盾抵御,腿甲在被迫的退后中压碎的天台的砖石,此刻弥昂才能偏转盾面卸开这击,飞溅的碎石在他身上作响,而弥昂在恶魔王子回稳身形的时候再度造出一条伤口。
心口下被切开的伤口流出发光的血液,在被混沌之力扭曲的肉身中很难看出稳定的生物状态,那些血液一落入水中便快速蒸发,化作一道轻微的糜香。
伤害本应带来痛苦,但弥昂只能听到对方喉咙里回响的一阵畅快笑声,显然色孽对感官的扭曲正在更进一步发挥作用。
“那些纠缠他的脉络更深了。”伊岚的声音响起,带着深刻的担忧,“恶魔的碎片就像一颗生根发芽的种子,他是枝叶,而根源正延伸到混沌深处,黑暗之神的力量正在灌注而来。”
“他比刚才更强了。”弥昂很难分神太多回应她。
“你想让我帮忙将混沌的种子挖出,但我的力量还远不足以与黑暗之神的直接干涉匹敌,这个打算恐怕已经落空了。”伊岚叹息道。
“我也会杀了他。”
“也许吧,但他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只要黑暗王子愿意,这将是直到凡人寿命尽头也无法结束的恩怨。”伊岚在提出这点时也找到了答案,“黑暗吞没了他,我猜我知道怎么点亮灵魂的火花。”
“那怎么还不动手?”
“因为那样我得暂时离开你,没有我的加护,你能在他的攻击下支撑住吗?”伊岚提出非常实际的问题。
弥昂在与恶魔王子交锋的一击时间内得出答案。
错身而过,恶魔王子感觉到那个骑士身上某种挑起自己杀戮欲的东西消失了,伴随着的还有骑士在黑夜中无法掩去的光芒。
这让他原本开始停滞的思考又活跃起来,在黑暗中他轻盈的落地拉开距离,饶有兴致地回身看向那位似乎不再身怀神力的骑士。
“你的神抛弃你了吗,骑士,多可悲呀……”恶魔王子的舌头划过齿间,感受着整座城市灵魂带来的激烈情感,他举起双手张开翼翅展示着自己因混沌而变得极具亵渎美感的躯体,混沌在他的血管中涌动着,“我原本期待这会是场更严肃更戏剧化的对决,而现在你变得如此……渺小。”
弥昂摇了摇头:“你的主人把你握得如此紧,连发觉自己虚荣与傲慢的余裕都不给你吗。”
“我开始看到真相了,你们这些人会拒绝,不去承认的真相,它已经如此之近,混沌启示了我。”恶魔王子迈出眼睛能看清的一步,但他在下一秒已经抵达了面前,他穿过的空中留下一个雨水交织下的空洞轮廓。
那把巨大的链刃浮现着冤魂空洞的笑脸,当它移动时雨水发出沸腾的声响,当弥昂接住这一击时,冲击顺着他的脊骨直抵头颅,这不只是物理上的攻击,伊岚曾经为他阻挡了混沌的残虐侵蚀,而现在他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抵御下去。
天台下的剧场舞台上,灰烬与残骸遍布四周,天顶因为战斗而不断震颤着落下碎屑与尘埃,在一片破败中有一片只是落了些许尘埃的寂静角落,粉紫色水晶的雕像跪坐在那里,躯壳的主人埋藏着自我,哪怕她依然能感知到一切。
一束光照亮了这里,而光芒来自另一个少女,或者说一位女神。
伊岚凝视着眼前夏洛蒂变作的水晶雕塑,将双手缓缓放在雕塑的手掌上,她虚无的躯体并没有穿过,仿佛有了实质般握住雕塑的手,她闭上眼感触了刹那,紧接着睁开眼,嘴唇因恐惧而颤抖着,身上的光芒也黯淡了瞬间。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女士。”夏洛蒂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但我不会再插手任何事。”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小神,似乎和你的猜测相差不远。黑暗中嘲弄的低语也离她不远。
不理睬黑暗中的低语,伊岚开口:“但这样做,你的心也不会得到任何安慰。”
“别说的那么懂我吧,女神,我们才第一次见。”一向温和得有些怯懦的夏洛蒂出言尖锐了许多,“看看我带来了什么,苦痛、折磨、毁灭,不管它是不是我的意愿,真相就在眼前,我是毁灭神只自我的微末具现,夏洛蒂这个人的自我是我创造者恩许的虚假意识,我是色孽无常欲望兴起时创造而生的子嗣,我只能在堕落与折磨中才会创造奇迹,而愚蠢的信徒毫不顾忌这点。”
伊岚倾听着她的怨怒,而非物质的界面,黑暗神只自然也相隔不远。
叛逆期的孩子,真是让人操心。色孽在黑暗中轻笑着,观赏着凡间众生。
“但你也会欣赏她的一切,因为这是你本质的一部分,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获得快意。”
不错的认识,小神,放任你的行动是项明智的举动,我不喜欢像我的兄弟那样考虑长远的投资。
仇恨的苦涩让伊岚咬牙切齿:“滚开吧。”
“她在对你说话了,我能感觉到,她从不对我说什么,在你之前没有任何神对我说什么。”夏洛蒂悲伤的声音传来,“这也是我愚蠢的地方,我也曾经向神祈祷,像凡人一样,为解放祈求,真讽刺,我想逃避的折磨让我释放了力量,而我曾听了某个恶魔的谎言。”
你在嫉妒和抱怨了,很好,你过去一直只是默默承受着,现在你可以做出让我满意的改变了。色孽第一次向她所谓的子嗣开口了。
“我不想要!”伊岚感觉到夏洛蒂灵魂上的瑟缩。
别让诞生你的主宰失望,这是你应该的使命,无关任何意愿,因为你是我一时情绪的化身。
“但某个凡人的交易让她的自我确实存在着,这是尚-保罗为你为你争取而来的。”伊岚插话,仿佛让这变成了一场争论,尽管对手的力量是她可能永远无法企及的。
“都闭嘴,我只想……”夏洛蒂的灵魂躲得更远了,但她也不能阻隔两个神明的声音,在过去十数年的祈祷中曾渴望得到的回应现在似乎成了更多折磨。
你没法永远躲避下去,就算你把自己化作雕塑也不行,信徒们会向你顶礼膜拜渴求祝福,将你视作异端者会追求你的毁灭,但他们做不到,而我相信你最终会将他们一并迷惑。色孽的话语不断刺入,像不断被敲深的铁钉,接着锈蚀腐败。
“那你曾经的朋友们呢,蒙骗你的恶魔也收回所有的灵魂,在这点上他也欺骗了尚-保罗,你的兄弟在成为帮凶,而混沌的力量甚至会让悲伤变为狂喜。”这是伊岚的劝说。
卢克修斯是个不安分的臣属,但你完全可以让他屈服在你的意志下,因为你知道我给了你非凡存在的伟力,只要你更深入一点释放自己,作为我亲爱的孩子。黑暗王子有点喋喋不休了。
灵魂的声音无法被挡住,夏洛蒂的灵魂颤抖着想将自己埋在更深处,在想给自己加盖的层层帷幕外,在那些神的争论远去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点歌声,曾经她自己的歌。
破碎的舞台上,伊岚收回手站在中央,尘埃与余烬仿佛因为她的光芒而安静了,而她双手合实作为一个简单的祷告动作,然后开始轻声歌唱,那首她只听过一次便记住的夏洛蒂的歌。
天顶铺设的管道中风有节奏的呼啸,滴水兽上落下的雨水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