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87
那一锅饺子,终究烂在了热汤里。
冒着冬夜的风,孟冬意去医院见孟绛最后一面,段年和段舟都在外面静静等着,小家伙嗅到凝重的气氛,乖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出。
孟绛死亡是注定的。
不管哪种治疗,医生团队都尽力了,将她的生命延长到极致,她的病症从孟冬意回来的时候就是最晚期,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药物的帮助下,孟绛本该熬过这个年关的,夜里忽然高烧不退,陷入重度昏迷,经过一番抢救再醒来已经是回光返照时候了。
人在最后的关头所有感官都很虚弱,孟绛眼睛快没力气睁开了,眼皮耷拉虚掩着,她瘦成皮包骨头,内脏早已被病症侵蚀,身上没有血管再支撑外面的输液。
她的临终遗言早在之前就念叨过很多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的一生是灿烂又悲哀的,年轻时不顾所有人反对带着女儿寄人篱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图钱图名利,时候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可不管图什么,最后什么都没了,也什么都带不走。
自从两人遭到闲话之后,段舟的父亲就和她几乎没什么往来了,她生病之后模样大变,而他身体也欠佳,两人早不似原先那般迎难而上。
最后的弥留之际她并不怪自己所谓的深爱的男人,哪怕知道在名声和爱情之间他会选择前者,她仍然不会怪他,她怪的,也许是曾经的自己。
孟绛痴痴望着天花板,“段舟呢……”
孟冬意没搞懂她叫他是什么意思,避让了些,看段舟过来,手头里仍然拎着段年,好像阐明他不是来探望这个继母的,而是探望儿子的外婆。
他无疑是厌恶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的。
但段舟再恶劣,也并不会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他神色冷淡,对怨恨的仇人不会给予太多眼神,不论怜悯或者嘲笑。
“段舟……”孟绛苍白的唇动了动,“我对不起你们……”
你们指的是段舟和他的母亲。
段母离婚后精神有些失常,这些年调养后倒是好很多了,不过终究比不上原先在段舟眼里和蔼可亲的母亲,幸福的家庭一旦被破坏,就跟一盘散沙似的,谁都找不到适宜的归处。
憎恶之人即将离去,段舟不喜不悲,只说了句,“知道了。”
“……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照顾好冬意……”
孟绛呼吸断断续续的,言语不完整,情绪太激烈,她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水。
她一个人,毁了好多人的幸福。
要是当初不那么坚持的话,他们的人生就不会交集了,段舟一家三口都该是正常的生活轨迹,她的女儿也不会过得那么糟糕。
她一个人造的孽让他一个人偿还好了,不要牵扯到别人的身上。
“冬意……”孟绛握住孟冬意的手,“妈真的,不放心你,你留下来,好不好……”
外面太危险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处于战火之地,性命堪忧。()
孟冬意表情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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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情绪到达某个临界点是这样的难以释放,她对孟绛感情十分复杂,有怨恨也有母女情,孟绛在外界的名声那样糟糕,却从来没有怪过她,她和段舟最开始暴露的那一次,孟绛看她的眼里只有心疼和愧疚,好像责怪自己让女儿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从小到大,孟绛几乎没骂过她,孟冬意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别人的错,是她的,是段舟的,是生不逢时。
孟绛第一次做母亲,没做好,想要重来,没机会了。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没机会了。
零点,新年的一年开启,远边是跃起的烟花爆竹声。
孟绛闭上了眼睛,终究陪他们一起过了新年,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故事到了转折点。
两个大人都很平静,只有段年这一天经历极致的哀乐,鼻音很重地喊了一句:“奶奶……”
孟绛的后事,准备得很快。
连通知宾客这一步都快得让人意想不到,在病房的时候,孟绛就将这些事给整理好了,没让女儿为她操一点心,她躺在病床上,选了自己的骨灰盒,坟墓的地址,也拍了最后的遗照,立了遗嘱。
葬礼上,宾客们穿着黑色或者白色的衣服来悼念。
有几个妇女在嚎哭。
孟冬意不认识她们,作为女儿她应该是最悲哀痛苦的一个,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十分麻木,惹得旁人议论,她怎么哭不出来,自己母亲去世难道一点不难过吗。
孟冬意麻木走完葬礼的流程。
她的灵魂飘飘忽忽的游离出去似的,本体如僵尸行动迟缓而生硬,葬礼大小事务都是段舟办理的,他对正事向来迅速利落,控制外界对孟绛议论,封锁一些不利好的消息。
头七过了,孟冬意的神智才恢复一些,逐渐意识到,孟绛已经走了,她回国唯一挂念的人走了。
她没有妈妈了。
没有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话了。
之前她可以去医院看到孟绛,现在不管去哪里,去天涯海角也看不到了。
孟绛律师联系到她,去清点一下孟绛留下来的遗产。
所有资产都过继到孟冬意的名下,还有一处私人画廊。
孟冬意在画廊待了一天一夜,她从来没注意过母亲的成就,那些画作在她眼里十分陌生。
唯一熟悉的是没被展览过,却放在精致手册里的画作,被保存得完好,这些年没有被氧化过,保持原先的模样。
画作只画了一个人。
她的女儿。
有从照片临摹的,也有素描。
没有备注的笔记,只有详细日期,每一年都有,一页又一页,孟绛在窥探女儿的一生。
而现在孟冬意一页一页翻下去,窥探的,是孟绛的一生。
孟冬意不在的这些年报复所有人似的音讯全无,没有任何的下落,时间越久她死在外面的消息传得越多。
孟绛也不知道她在哪,过得好不好,她只是更换了女儿的画布背景,世界各地都有,画得越多越逼真,仿佛孟冬意每个月都会给她寄照片问好。
生死两隔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孟冬意任由双腿失去支撑,滑坐在地,背靠冰冷的墙壁,额头埋在臂弯里,袖子湿透。
段舟过来的时候,她保持一个姿势很久了。
至亲之人的去世,最悲哀的未必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嚎啕大哭,而是在此后的某一天,看到某个情景某件事,想起回忆里浓墨重彩的这个人,想起点点滴滴,熟悉得就在眼前,然而睁开眼睛,是一场空。
“这里的管理员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段舟蹲下来,平视于她。
她依然埋首,不声不吭。
“年年在外面,等着我们一起去吃晚饭。”他说。
这时候了,只能拿孩子来要挟她。
孟冬意终于抬了下头,眼睛红得不像话,双目无神。
他拉她站起来,蹲太久了双腿麻木,整个人扑到他怀里,段舟将她扶住,捧着那把细腰,又瘦了好多。
孟冬意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低声喃喃,“我好后悔。”
“……怎么。”
“能不能更换下新年愿望。”她低噎了声,气息微弱,“我想换成妈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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