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帕克金森医生

    保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尔宾的声音干涩沙哑。“听他说什么。”

    斯蒂文确实说话了。

    刚开始时,什么都听不出来。虽然词组、句子从他嘴里冒出来,还有停顿和强调;好像他在表达某个意思,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声音而已;每个音节都是正确的,但无法联系在一起;就像在说某种外语。

    保罗眨眨眼、闭上,又睁开,然后伸过手去。正在这时,斯蒂文微微转过来,问“戴瑞尔,你去哪里了”

    保罗停住了。

    “他为什么不帮忙呢他是个医生。”

    “哦,不,不要费了那么大劲还只是个跟工作有关的梦。”萨拉嘀咕了一句,像个孩子似的捂住眼睛。

    “帕克金森应该知道我在这里。”他好像在分辩。

    要不是在育婴堂里待了那么久,我准会认为他在作假:他的声音那么冷静、有条理,几乎毫不含糊,就像是在清醒时说话一样。但十八年中,我听了太多梦话呓语，它们就是这个样子的。

    接着，我想——帕克金森

    卡拉坐起身来。“帕克金森你们听到了吗叫他起来,叫他起来。”

    “帕克金森是谁”保罗嘟着,从栏杆缝里伸过手去摇晃斯蒂文。而我在想帕克金森圣维朗妮卡的那个医生为利奥接生的那个医生我曾和他谈过话——当晚他在医院——那晚塞林格曼逃跑了。

    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走出医院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当时想,他们肯定是因为塞林格曼是同类,且对多拉并无好感,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走了。但现在想来,那不可能。不管此事跟多拉有没有关系，任何基本称职的保安都不会让个已经定案的罪犯在眼皮底下走掉，更何况他还有一只几乎断掉的手腕呢。但如果医院里的某个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如果某个有权威的人行了方便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卡拉微笑着,几乎是和颜悦色地对斯蒂文说话。她已经让一个人将近四天没睡过觉了。不管动机如何,她的微笑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笑容。

    斯蒂文脚踹着地,想甩开保罗的手。他大喊着让其他人离他远点。

    “不,不,听着,我在试图帮助你,你看，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出去,但我想我可以给人传个话,问题就是我不知道该去拜托谁。可既然你认识帕克金森医生,要知道我跟他也有点交情,而他认识很多人,我敢打赌,要是我给他传信的话,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帕克金森当时在场。我看见了他,还跟他说了话,知道他对医院的保安工作很有信心。他是在自己科所在的楼层吗我记不得了,可说不定我碰到他并不是偶然。圣维朗妮卡是家业务繁忙的大医院,凑巧碰到某个人的几率并不高。但如果事实是他听说多拉有人要来,于是就在一些主要通道上晃了晃,看看风声,这是说得通的。被多拉送进来的伤了手腕的人不归他的科室管,但医生、护士和病人会议论纷纷。几分钟之内，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医院,帕克金森就会知道塞林格曼在哪里。我还想接着思考,但脑袋昏昏沉沉的,我需要睡眠。不睡一会,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让我一个人待着,”斯蒂文精疲力竭地说。

    “你不是认识帕克金森吗我肯定可以捎信给他，”卡拉说,干涩脱皮的嘴唇挤出一个微笑。

    斯蒂文瞪着她，但也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又虚弱又困惑,累得要死“他——很可能知道我在——他不会——”他伸手打了一下空气,像是要推开一个幽灵，然后又瘫倒在稻草上了。

    “你不让我帮助你吗”卡拉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翳,像玩偶的玻璃眼球。

    好了,我说，够了。我得到了一个名字,虽然还不知道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好歹有了个名字,你们可以饶过他了。我绝望地在心中说道。我强烈地呼喊让她停下,却没有意识到她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以至于过了一会发现她还在跟他说话时吃了一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比他们睡得多,但仍然累得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但我没有。我一只手捂住喉咙,出去,走上狭窄的楼梯,手一直放在那里。一分钟后,我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是我最初来到这里工作后就有的老习惯。

    我脖子上曾戴了个挂坠，是上学时获得的圣詹里斯奖章。二十二岁,奖章被拽下来扔掉了,但突然间,我想要回它。

    我爬上楼梯,来到监管部。当我走进去下了几道命令时,没有人特别吃惊。

    斯蒂文被与其他人隔开了,关到一间独立的牢房里,有警卫看管。其余人转到楼上的a区，领了床垫、毛毯和枕头。我没有等在那里看着他们条件改善。我没有资格装作这是我给的礼物。

    只有一个方法。

    我想跟那个医生谈谈。不,我真正想做的是回到教堂,祈求原谅。我想在那里跪几天,恳求圣徒们拯救我堕落的灵魂。那才是我想做的。但只要还有未完成的工作,没有什么能真正帮助我的灵魂。任何一个明智的圣徒都会让我先把自己做过的好事挑出来,再另选个合适的时间反省。

    我需要跟他谈谈,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我不想这么做。

    这个念头,我唯一的念头完全占据了我。它给我的冲击如此之大,使我变得愚蠢;其他所有想法都在脑子里拧作一团。一整天,我要么看着窗外,要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次我想到这个念头,肋骨下方都会有个地方骤然收紧、隐隐作痛,喉咙像是被蠕动的脓痰堵住似的无法自由呼吸。我知道,如果必须,我会这么做的,而这更糟糕,尽管我现在感觉到的难得不是负罪感。这个念头让我良心不安，但我以前也做过很不好的事,而这次,除了我自己以外,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除了我和我在天堂的女儿。可既然她在天堂,在我的影响范围之外,那么我是伤害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