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折磨
他们开始交谈。
他们谈论户外经历、怎么策划外出并不被发现以及和多拉之间的小小冲突。他们交换激烈的打斗故事:带伤变身、与其他游荡者搏斗、躲避抓捕人等等。
在我听来,这些故事并不真实,因为它们太简单了,或者说让生活听上去太简单了。但斯蒂文用心地听着。他听,有时候还张开嘴想加入讨论。可他们自顾自谈着各人的冒险故事,根本不理会他。
他们还谈论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卡拉处理的重病号、溜进医院想偷药的瘾君子,还说,如果职务比较高的话,偷点药会容易得多。
斯蒂文睡得正熟的时候,他们会把他弄醒,然后问他:“你说什么”
从前,我们对犯人做了许多事情。我们研究怎样在宗教事宜上符合先例,找出在不触犯上帝法令的前提下让犯人招供的办法。为了那条不得二次拷问任何人的律令,宗教审判官们煞费苦心。解决办法是:停止拷问被视为“暂缓”,这样二次问就被视为第一次、也就是唯一一次拷问的继续。
至于不准流血的律令:我们发明了不会流血的工具。还可以威胁恐吓,这也很管用。很多人在肢刑架没有转动之前就招供了。那并不是懦弱。人们知道肢刑架是什么,知道它会慢慢地把每一块骨头从骨臼里拉出来,与它相比,其他诸如吊起来放下去或是挤压身体的折磨都还算得上宽厚温和了。他们知道,如果不招供,就会被撕成碎片。
从书中读到这些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还处在一个会被这样的故事吓倒的年龄。那是在一本写给里坎人看的书里;并不是专门写我们的,詹里斯修会只占了一章的篇幅。书的作者说,拷问是一种特殊的压迫,被压迫的不只是被拷问者,而是整个社会:如果你知道别人会怎么对待你,那么你会一直心存恐惧。
他说得很对,人们怕我们。但我们也怕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我不知道保罗对他们说了什么。我希望我能听懂西班牙语。
不能动用拷问手段时——有些地方的法律完全禁止这一行为——我们会找到别的方法。
走路是一种常见方法。抓住一个人,押着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从早到晚,日复一日。看守者轮班,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不让睡眠、不给休息。这个方法听上去比肢刑架温和,但很有用。极少有人能受得了。虽然这个方法听上去平淡而乏味,但我以十六岁孩子的想象力设想了一番——当时我还太年轻,喜欢任何事情都设身处地去想——结果发现那种境地极其恐怖。有些事情是人的身体不能接受的。如果你强迫它,它就会反抗。多年之前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痛苦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对身体的破坏,是自知你的身体无法承受的破坏。你身体的每一根纤维、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不,不,不要这样,直到世界对你来说空无一物。日复一日的行走,没有停歇。光是想象这个情景就让我脚底生疼。
萨拉愈发苍白。卡拉眼睛周遭出现了黑瘀。他们能睡的时候就睡;他们把彼此叫醒。斯蒂文总是醒着。他们说他梦游,他们冲着他大喊,让他停下来。他醒着时,他们对他和言细语:嘴角脱皮的卡拉会聊聊医院,轻松地好像正在茶歇似的;而他睡着时,他们从栏杆缝隙伸过手去拽他,大声呵斥,让他别说梦话了。
两天之后,他只要一合眼,就开始咕哝了。
最简单的,也是我们最好的拷问手段是失眠拷问法。在嫌疑人招供之前,我们会让他一直睡不成觉。睡眠不足的症状有:定向障碍、恶心失忆、话语含糊、头晕、幻觉等。这是医书上的描述,并未提及情感,但我们可以把情感上的症状列出来:困惑、无助、恐慌。具体情况很难描述得清;没有见过的人很难想象;而即使见过,也很难明白这个简单的手段有多么残忍。事实上,只需短得惊人的一段时间不睡,人的神志就会开始崩溃。
烧死女巫的人用过这个手段,我们也用。它是所有血腥的中轴。这个干净而简单的方法让无辜的男人和女人承认自己跟魔鬼立下了契约。宗教审判官们发现了它的妙用,而我们也在使用它,并且经常用,因为我们原本就是那样的,或许可以说是专业人士,但仍然是烧死女巫的人。不同就在于我们发现的是某个特定领域的女巫罢了。
从前,即使他们并没有犯下谋杀罪,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直到找到他们与魔鬼交易的铁证。我想,或者说我确信,我们是真的相信他们有罪的。毕竟我们见过变身后的里坎人。如果魔鬼想要跟一个人交谈,那么月夜是最好的时机。这样比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一个有语言、软皮肤的人类打交道更容易让人相信。我们必然拒绝考虑另一个可能性:或许,一直以来,他就躲在脚镣、肢刑架和审讯教科书中间,在我们耳边低语。
但一定是这样的。从来就与变不变身无关。如若不是这样,五个普通人——虽然比大多数人富有一点,受过的教育好一点,言谈更高雅一点,就算是生于富贵、长于文明,也仍然是上帝平常的儿女——能够不凭借别人的帮助或怂恿,自己发现并使用审判的主要手段呢
他们让斯蒂文睡了几分钟。所有人都背倚着墙坐在地上,捂住眼睛。保罗的头垂在两膝之间,双腿叠在一起,像个断了操纵绳的木偶似的无精打采。他们没有交谈。
斯蒂文转过头,开始咕哝。保罗抬起头,一只手从膝盖上挪下来。他伸手去抽斯蒂文,但阿尔宾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