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花的味道
眼前漆黑的树影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我丢失了什么东西。或许是这景色本不属于我的生活。
“我也不知道。”我说。树林里可能有什么人。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害怕吗”他摸摸我的脑袋。
“有点,”我说。我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身边,开始接受别人碰我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遇到保罗之前,我身体周围一直有一些空间,不是一片空白,而是躁动不安,飘浮不定,充满静电的空间,把我关在自己身体里面。而没有静电是一种好得多的感觉。他放在我头上的手让我安心,虽然我没做任何好事让自己当之无愧享受这种安心。为此,我亏欠他。
“我——我从未想过那么做,”我费力地说。“而且我还有可能被盯梢了。除非不得已,除非坐在面包车里,身边有搭档、笼子和武器,否则我不会晚上到树林里去。”
一瞬间,他的胳膊在我的脖子下僵住了,我接着说下去。“对我来说,这就好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自己熟悉的东西。黑暗的树林总让我毛骨悚然,我在里面掉了好几块肉。我想——我想试试现在与平时是那么不同,我想试试能不能走过树林。并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想看看自己的胆量。”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并没有说一些调侃的话,也没有假装自己什么都理解。
我们走进树林。脚下卷曲的树叶被霜冻得很脆,我们走过时,树叶发出柔软细微的碎裂声。我一直伸着手,透过戴着羊毛手套的手感觉树枝、树皮的质地。
树林里很黑,比我已经习惯的树林更黑一些。以前,车头灯会在前方投下昏黄的光线;而现在,所有的色彩都变得很奇妙。树上的苔藓仿佛是蛋壳的青色,而常春藤的叶子则有着白色的脉络。我的心狂跳,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绯红,我紧紧抓住保罗的手,脚下很潮湿,空气中还弥漫着雨水的味道,手套上碰到树枝的地方也是湿的。
“看,”保罗说,我看见前面有一块空地,那里有一张简陋的长椅。说是长椅,其实也就是一根倒下的树干,上部被削平以供人落座。长椅两边有玫瑰花圃,里面种满玫瑰。大多数枝头都是光秃秃的,花梗被剪断了,在靠近根部的地方能看到月白色的木髓;茎还是绿色的,上面长着紫色的刺。但还有几朵花残存,开得很盛的玫瑰花。从远处看上去,我还以为它们是白色的,但靠近一些我才发现它们是烟色玫瑰,呈现淡淡的薰衣草色。那种美丽而脆弱的颜色已经不被推崇了。
“这里。”保罗拉过一枝花茎,凑近我。“把这朵花放在嘴边。”
“什么为什么”我本可以说些故作聪明的话,但我没有。我只是微笑着问他。
“下过雨后,花的味道很好。里面都是水。来。”
我靠过去,把刺和脚下冰冷的土地抛在后面,将嘴唇贴到冰冷而柔软的花瓣上。保罗轻轻晃动花朵,雨水流进了我嘴里。我从未尝过那种味道,像花蜜一样甜,又带着玫瑰的香气。我合上双唇让这美好的滋味把我包围;这香气沁润了我的嘴唇,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像个失明的人似的退后几步,靠在树上,满嘴都是玫瑰的味道。
保罗站在我面前,他的嘴唇贴着我的,也是同样的香气。我闭着眼吻他,拽着他让他贴近我。冷风把我的脸吹得冰凉,他的双唇是这世上唯一温暖的地方。
“我们应该提高警惕,”我低声说。
“没事的”
“我也许会被枪打中。”
保罗把我拥在怀里。我的身体贴在树上,他的后背成为我和这个世界间的屏障。“子弹打不到你,”他说。“我挡着呢。”
我的心跳得飞快,再也不去想为什么。我张开嘴,含住他的唇。
我二十四岁那年,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发起了小规模的反多拉运动。他们寄过来里面放着老鼠夹的盒子和口盖里装着刀片的信封,不管谁打开信封,手都会被划破。我们收到过一个书信炸弹,但它没有爆炸;电脑感染了病毒,多拉的系统瘫痪了两天;一些高级官员家门口被贴上了恐吓信。我们请求政府给我们金属探测器或是x光仪器,但最后却不得不安排一些人戴上橡皮手套,检查每一封寄来的信。
对于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工作——对于那些丢了一只手或一只脚或两只眼睛的人来说。他们不能从事正常的工作,只能领取少量补贴,但现在,他们突然又有了活干,还有报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用。我们收信的时间延迟了,而且每封信都被打开了。开信封的人有的被夹了手,有的脸上被溅上了漂白剂。
这种状况大约持续了两个月,直到我们找到了肇事者。大约有二十人,我们把他们先在牢里关了六个月,然后才允许他们去见自己的律师。案情被进一步调查,又有人被捕。我们逮捕了知情不报者、为他们提供金钱支持的家庭成员、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敬意的人和往这里打过恶作剧电话的所有人。
多拉的这一举动激起了公愤,人们纷纷写来抗议信,表达对我们的愤恨和厌恶。我们又逮捕了这批写信的人。
又过了几个月,终于慢慢风平浪静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一件事保持激动的情绪也就只能那么久。到了年末,虽然我们还会收到不友好的邮件和电话,但已经没有人往信封里放刀片了。
那场运动中,没有人死亡。
而银弹已经夺去了两个人的生命。就我来看我不认为有任何一个头冲下出生的人不想看到凶手被烧死。
这个案子的调查把每一天都变成了一号日。电话总是占线,走廊里挤满行色匆匆的人,哪怕只是喝杯水回来,人们也会发现自己的信箱里已经被塞满了。所有漫游者的电话都被监听了。他们的房子虽然已经好多天没有住人了,仍然被严密地监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