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见过她

    “我记得那个晚上,”雨果平静地说。他看着我。“我想那是你参加工作好几年前的事,劳拉,你当时也就——十六岁左右。”

    十六岁。在育婴堂的又一晚。我闭上眼。然后我睁开眼看着雨果。

    “那个晚上很有名吗”

    “哦,是的。”他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当时在城里执勤的每一个人都记得。”

    “大楼里所有的人都被捕了吗”我问。

    “差不多。”雨果盯着自己的手。“但是有些区域失控了,不可能抓住所有人。”

    “听上去当时情况十分糟糕。”我说。

    失控这个词让我脑中出现了一些画面,我不愿多想。

    “是的。”雨果叹口气。“大批量使用麻醉剂,牢房里塞满了人,财产的巨大损失还有事情发生后的几天。最后我们不得不和市议会谈判,并接受政府问讯。结果是,办公楼里的所有人都得到赦免,作为交换,多拉办事员当时所采用的方法也不被问罪。医院获得国家嘉奖,负责大楼保安系统的公司被大概一千人起诉,我也不清楚,总之足够让那个公司破产了。我想,你对那个晚上的事肯定知道得不多。多拉内部决定不对新员工过多提及此事。因为人们认为这件事太让人灰心了。”

    “让人灰心”

    雨果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个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却让我差点笑出来。我及时控制住自己，“所以,也就是说桑德森女士也牵涉其中？有意思。”

    “是的,”雨果说。“我记得,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城中的气氛就好像是大灾过后。据我所知,牵涉其中的多数人都变得很沉默,起码一段时间内是那样。”

    “塞满人的牢笼、挤在一起恢复人形的里坎人可怕的画面。大灾过后。我甚至不愿想象那些哭泣嚎叫的声音。”

    “多数人,”我说。“但桑德森女士似乎对当晚没有丝毫印象。”

    十年间,我见过许多被困在月光下的人。由于意外,或是粗心。人们竟然会在如此危险的事情上掉以轻心,遇到这种情况,我常会火冒三丈。但游荡者这个词和其他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市民,生活优裕,婴儿般无忧无虑，知道这个世界是他们的。

    我在埃勒维身上想象过这个词,那人砸坏自己的车,等待月亮升起。我在塞林格曼身上看见过这个词。这个词让我们所有人握紧拳头,闭上双唇,把头扭向边。这个词隐藏在我身体的每道伤疤上，隐藏在回头看时每一道惊恐的目光里;在每一扇紧闭的门后、每一只戴手套的手中，和每一块从我身上掉落的皮肉里。

    当我把利奥抱在怀里,抚摸他柔嫩的皮肤,唱歌给他听，并许诺给他小鱼的时候,我告诉他这是个美好的世界。我告诉他会有佳肴和游戏等着他,告诉他我爱他，希望他快乐,告诉他没有人能伤害他。但即使这样做了,即使他柔软而毛茸茸的小脑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也知道我说的是谎话。

    世界上的战争从未停止,人类从未有一天停止过自相残杀,从未有一天没有人挨饿,只是因为其他人不愿给他们食物。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美好到让我可以交给他。我告诉自己:哪怕是最普通的市民也希望世界和平,人与人和睦相处;没有人真的希望监狱塞满人,军队到处执行任务,世界满是杀戮。但只要还存在游荡者,这世界就安宁不了。

    这是你身体内的毒瘤,是无法消失的饥饿。游荡者自己打定了主意:没有人能让我待在月光外;如果碰见了别人,我会打架,会杀人，会把活生生的肉体撕开。我见过街上走的裸背们,脸上满是疤痕,手指头不剩几个,有人拄拐杖,有人坐轮椅有人双眼无神,有人丢了眼睛,有人丢了朋友。这些我都知道,但又怎么样呢,没有人能让我待在月光外。

    他们脑中的画面也许是不同的,但归根结底就是这样。我继续思考着,因为我自己也曾经把一个人打得遍体鳞伤。我们都有游荡的冲动,游离于禁锢之外。游荡者是头脑中的虫,像窃窃低语的魔鬼,放大你的欲望,催促你的冲动,哪怕为此伤人也在所不惜。

    每个小偷,每个杀人犯,每个手拿皮带的父亲和每个持枪的杀手都是如此。所以我不能把这个世界给他们。一个长着银灰色皮毛和白森森尖牙的美丽游荡者,是这世界最简单、最纯粹的形象。世界的邪恶,是四脚着地的。

    阿利并不想离开他的武器试验，但我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他妥协。我们进了一辆巡逻车。路上,我把情况解释给他。阿利一言不发地听着,一边用手调整安全带。我告诉他,我认为萨拉·桑德森是个游荡者,可能会为埃勒维一案提供信息。

    车开到她的房子前时,阿利发表了对此事唯一的评论。

    “他们是在那里面变身的”他指着花园的墙说。

    “嗯。”我踩了刹车。

    阿利摇了摇头。“那墙是关不住一个变身里坎人的。”

    萨拉·桑德森打开门时,我以前所有关于她的想法都消失了,因为,我见过她。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我认得她。飘逸的衣衫,细腻的皮肤,舞蹈演员般优雅的仪态。

    她打开门,先打量了我两眼,才开口说，“您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很有磁性，但稍有些紧张。

    “您好,桑德森小姐,”我说。“我们以前见过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我停下来,看她做何反应,但她只是手扶着门,看着我,一言不发。

    “几个月前,我去拜访过您的朋友刘易斯·阿尔宾,向他询问一些关于我的当事人迪克·埃勒维的情况您还记得吗”

    她皱了皱眉,鼻梁上出现了一道细纹。“是的,”她柔声说。“您是多拉的办事员,对吗您是加——加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