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姐蓓卡
这份证明让蓓卡从她丈夫的财产中得到了足够的份额,使她可以维持生活。我甚至保证她分娩的时候我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尽管如此,在整个怀孕期间,我们之间仍然有隔阂,而且我也能猜出原因是什么。并不仅仅因为我在那个导致她不幸的部门工作;那件事对我保守的姐姐来说简直是噩梦一场。真正的原因是她无法告诉我,她多么盼望她的孩子能够正常出生,因为那样说就等于告诉我,她是多么盼望她的孩子不要跟我一样。
她比大多数人还要害怕生下一个不能变身的孩子,她恐惧的原因正是我。我们年龄很小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满月夜时我们的不同,但年龄稍长就不同了。
每当满月夜,她就和爸妈一起关在家里,而我则被送到多拉的育婴堂去。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责怪我不愿和家人一起。长大后,我也不能自由地选择职业,正如我们知道的,所有的裸背的命运都一样,我们被安排进多拉。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在多拉内部做什么工作,但不可能不为多拉工作。
工作太多,而不能变身却是很罕见的生育缺陷,我们都要一个顶俩,同时做好几份工作。出生的时候一切都注定了。虽然蓓卡从来没有明说我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但我知道她就是那样想的。对她来说,狼变行为实时监管部已经偷走了她的妹妹。如果它再偷走她的孩子,我真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蓓卡躺在一张白色床铺的中间,乌黑的头发乱成一团,如果在平时,她一定会为自己仪容不整而羞愧的。我进门时,她礼貌地笑了笑,以掩饰她心里的失望,我知道她还在盼着她的丈夫能来。
“姐姐,情况怎么样”我问。
她的口音与我不同,这是由于她接受的教育与我不同:即使她现在疲惫不堪心情低落,她还是听上去比我文雅。
“医生说一切正常,还有几个小时孩子就要出生了。”
对我来说,几个小时听上去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也许正如蓓卡所言,我一向缺乏耐心。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似乎是一阵官缩开始了,我让蓓卡抓住了我的手。她比埃勒维还要用力。
“呼吸,我提醒她。”
我想抽一支烟,但我也知道如果我在病房里点烟,肯定会被拘捕的,不管我是否为多拉工作。蓓卡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我呼吸着病房里稀薄的空气,努力地想象那是香烟,却只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戴绿色纸帽的男人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检查了蓓卡,什么话也没说。几分钟之后,蓓卡放开了我的手。我揉了揉,希望手上的肉能回到原处。绿色纸帽先生点点头,向护士交待了几句关于扩张的话,然后向门口走去。
“您好,”他还没到门边,我连忙说。
“您好。我是帕克金森医生一你是她的朋友吧”
“我是她的妹妹。”蓓卡仰倒在床上,一言不发。
“嗯,她一切正常。”他宽慰地说。
“我还会再来检查几次,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蓓卡的脸焦虑地皱在一起,但她扭过头避开我的目光。很明显,她还没有问医生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她肯定是想在我来之前问的。但我已经到这儿了,她不想当着我的面问。她的心思瞒不了我,但我感激她顾及到我的心情,尽管要是她不是那么迫切想问的话我会更高兴。
“孩子会一切都正常吗”我问。
“您说什么”
“孩子会脚先出来吗”
他张嘴要表示我不该这样,但我打断了他。
“这只是因为我是头先出来的,姐姐和我都认为家里出一个不会变身的孩子就够了。”
“啊!那么说你是多拉的人”
“对。”蓓卡没说话,也没看着我。
“嗯,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觉得一切都会顺利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出去了。
这句话并不能算个答案。超声波扫描可以照出胎儿的样子,它的小脚丫缩在一起,摆出的姿势预示了以后的好运。但直到分娩的最后时刻,情况都可能发生变化。比如说婴儿扭动了一下,弯了弯脖子,或是太多的氧气在不适当的时候进入了它的大脑,或是它降生之前母亲运动过度。胎位不好只是个预示,并不是原因。
我和其他我认识的非里坎人一样,都是头先出母体的。尽管钱包里放着孩子的超声波扫描图,只要蓓卡不亲眼看到她的孩子脚先出来,她是不会放心的。她并未从医生那里
拿到定心丸。
“你瞧。”我轻轻拍了拍蓓卡的手。“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你这样想对我不公平,梅。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不希望孩子”
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说过。
这时我有两个选择。我可以撒谎,告诉她担心的人是我,我把她拖进来不过是为了让我的担心显得有分量;或者我可以说实话,对她说,是的,我知道她一直就那样想的。所以,当另一阵官缩开始时,我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用选择怎么回答了。
姐姐在床上扭来转去。我坐在一旁,看着她。毫无疑问,她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但也许她说得对,我对很多事情都无法感同身受。
每隔一段时间那个医生就会进来看看。我不知道她将怎样支付费用:医疗服务费可是个无底洞。我坐在我的塑料椅上,不介意他无视我的存在。蓓卡躺在床上,每小时跟我说一两次话。
终于,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我伸长脖子,看到了令所有人满意的结果。首先出现了小脚丫接着是小膝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小孩将来会长成一个里坎人。
医生带着含蓄的得意神情把孩子接了出来。这个孩子,一个男孩,浑身沾满粘液,在刺眼的灯光下拼命挣扎,活动着他的小身体。他的脸又红又皱,挤成一团,看上去很滑稽。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惊恐万分的、剥了皮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