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怪物
影祸。
车里的人都上过安全区的通识课，都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小夫妻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王崇安比他们俩看起来好些但有限，好歹还记得把自己的道具取了出来握在手里。
莱尔斯紧紧抓着闻玖的胳膊，他才是所有人里最害怕的，甚至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怎……怎么会？不是说……行进路线是安全的吗？”
联合政府明明声称他们对行进路线进行了简单探测和清理！
诺克斯也看出来了导致异常的原因，但他并不算惊慌：【影祸不是问题，就算打不过还可以用「跃迁」跑路……只要那个导致「音踪」失效的原因别让「跃迁」也失效……】
这个原因当然不是影祸。
从影子中生出的怪物幽影，拥有把所触碰的一切生灵同化为影子的能力，如果不能在初生期将幽影消灭，它就会吞噬更多的生灵，体积无限膨胀下去。
就像是经典游戏贪吃蛇。
大到整个区域都在它的“身体”里时，人们就将其称为「影祸」。
但无论体积多大多吓人，它的本质还是幽影，这东西可没有屏蔽玩家技能的能力。
“要，要联系通讯点吗？”王崇安缩在驾驶室里提议道。
“不用，”说话的是诺克斯，他用一种兴奋的、
、探究的眼神，看着已经下车的闻封秀：“组长应该有办法。”
闻封秀当然有办法。
天空逐渐灰暗下来，风也静止住，车里的其他人并没有看出别的异样，包括诺克斯也只能通过经验和逻辑得出他们遭遇了影祸的结论。
但闻封秀不是。
「果然很难缠。」闻封秀面无表情，在他的视野里，这片区域整个都被黑色流质遮盖，那是把自己摊开像是薄纱一样的影祸。
而且它在向中间收缩，厚度也随之增大，这就是为什么天色仿佛一下子暗了许多。
这片区域没有任何生物……想来都被它用这种方式同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天空越来越暗，四周越发寂静。
莱尔斯在车里坐立不安，他没有遭遇过影祸——事实上遭遇过的人十有八九都没能活下来——他不知道黑影会什么时候从哪里出现，他本能地想躲到什么地方去，可对于影子（尤其是不怕光的影子）而言，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防御手段。
虽然他见过闻封秀一刀把幽影从中间劈开，可……可这是影祸啊！得多大的刀能把它一刀劈开啊！
但如果不能一刀劈开，被它沾上就只有被同化的份儿了。
莱尔斯满眼绝望，比上次遭遇幽影更甚，尽管诺克斯和闻封秀两个大腿此刻都表现得很镇定。
闻封秀有些烦躁，倒不是处理不了这东西，但手段会显得不太正常，他并不想当着车里几个人的面那么做……尤其是副驾驶还坐着一个诺克斯。
要是换成别的怪物，他早就把怪物引开，让其他人先走了，唯独是影祸，铺天盖地这么一大片，对车里那几个来说，往哪儿走都是死局。
闻封秀大概眺望了一下影祸的边界，走到闻玖那一侧敲了敲车窗，轻轻挥了一下手。
看见他过来，莱尔斯立即凑过去，希望能从闻封秀那里得到一点安慰，结果却只看到他挥了一下手，莱尔斯只好眼巴巴地看向闻玖。
“我哥说，车往后退一些。”闻玖转头对王崇安道。
王崇安向来是听话的，闻言就要挂倒档，但却被诺克斯抬手制止。
诺克斯微笑问道：“组长不上车？”
闻玖摇摇头。
“哦，那有点危险，不如我下去陪他吧。”诺克斯说着，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
王崇安被诺克斯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他看看闻玖，希望这个长得跟组长一样的人能给他点指示。
“我们走吧。”闻玖看都没看诺克斯。
车子后退，好在这一片没有别的生物，「复活日」前修的道又足够宽，不然都经不起王崇安这么倒车。
原地只剩下闻封秀和诺克斯两个人。
「他过来了。」
在连番惊吓后还主动接近他，这家伙……
「看来刚才那种程度还不够。」闻封秀看向诺克斯，后者拖着那条不太灵活的义肢走到他面前。
“我突然发现，相比于苏青禾，你知道的好像更多。”诺克斯朝闻封秀微微一笑，语气听起来竟然很是诚恳：“在车里的时候，我问自己，所以为什么不跟你合作呢？”
闻封秀只看着他，没有说话，诺克斯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您在安全区潜伏，是想要得到什么呢？或许，我可以帮助您。”
「潜伏？看来他的语言学习得也不太好。」
「他跟你不一样，他只是根据他看到的东西做了错误的预设。」闻封秀摘掉眼镜：“先跟上我再说。”
什么？诺克斯一怔，还没有发应过来，就看见说完话的闻封秀，整个人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跃迁？！”诺克斯没忍住喊了出来：“这不可能！”
副本世界里每个玩家只能拥有三个技能，两个不具备唯一性的普通技能，和一个具备唯一性的专有技能，「跃迁」就是诺克斯的专有技能。
也就是说！其他任何玩家都不可能拥有这个技能！
“这可是……副本世界颁布的三大铁律之一啊……”诺克斯看着闻封秀消失的地方喃喃道：“怎么会？”
“也许是其他技能？只是表现形式和跃迁一样？还是特殊道具？”诺克斯仔细思考，却无法从自己的知识储备中找到答案。
“该死的！”诺克斯暗骂了一声，他本来是想看看闻封秀怎样对付影祸，却没想到他居然玩了这么一手！
还挑衅他！说什么先跟上他再说！
诺克斯四下看看，心里发狠地想着，闻封秀这么害怕他看到什么，那他今天还就偏要看了！
诺克斯果断开启「音踪」，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试一试，却没想到这次闻封秀居然没有屏蔽他的技能！
他听到了一点隐约的呼吸声！
既然「音踪」没事，那么……
“「跃迁」！”诺克斯立即发动技能，目标锁定在刚才听到呼吸声的地方。
果不其然，闻封秀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站着。
诺克斯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那是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黑色巨幕，高度直入云霄，十几层的居民楼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起来，能容纳千人的广场在它下面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了。
它似乎是流动的，像是风中的薄纱一样，表面并不十分光滑，且不时能看出一些波动。
站在它前面的人类渺小得如同蝼蚁。
诺克斯看着它，油然而生一种敬畏——那是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要强大数百数千倍的力量，让人甚至想要跪拜。
但更让诺克斯失语的是闻封秀。
从诺克斯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闻封秀半边侧脸，他已经把眼镜摘掉了，但原本该是颗泪痣的地方露出来的，竟是另一颗眼睛！
【这是……什么，怪物！！！】诺克斯只觉得荒谬。
虽然他没有在安全区待多久，但也能看出来，闻封秀右眼下多出来的眼睛，跟安全区天空中挂着的那只——
一！模！一！样！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色物质开始向外涌动，诺克斯本来保命的道具都握在手里了，却不曾想影祸非但没有攻击他，似乎还在……逃跑？
“停在这里吧。”
闻玖说着，打开车窗看向外面，声音轻到只有莱尔斯听清了：“再往后就危险了。”
这里正好是一个岔路，原本按照正常联合政府给的路线，应该向左边的路口去，但诺克斯让王崇安先直走。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刚才大家都在害怕影祸，现在暂时安全，便难免犯嘀咕，尤其是听了诺克斯指挥的王崇安。
【但组长也没反对……】王崇安心想，到底是摇了摇头，把心思压了下去。
“闻哥，不会有事吧？”莱尔斯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在他的认识里，闻封秀很强，但影祸那种程度的怪物，都可以称得上是灾难了，人再怎么强，又怎么能和那东西硬碰！
“不会。”闻玖非常肯定道。
于是一车人继续在车里等着。
莱尔斯坐立不安，一方面他确定以自己的实力，不管闻封秀能不能对付影祸，他都是个拖后腿的，另一方面让闻封秀跟诺克斯面对危险，他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又让莱尔斯感到良心倍受谴责。
“要不我们还是联系通讯点吧？”莱尔斯又对闻玖道。
其他人也看着闻玖，两个大腿都不在的当下，跟闻封秀共享同一张脸的闻玖就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不用的，再等……五分钟。”闻玖很是平静道。
五分钟，应该够了吧。
诺克斯怎么都没想到，闻封秀处理影祸……居然是这么个处理法。
他把影祸“吃”了。
那只眼睛在闻封秀的右半边脸上逐渐张大，很快便几乎占满了他的脸，从眼睛的四周伸出了数条暗红色的触手，触手迅速伸长变大，像是某种水怪一样。
诺克斯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能看到触手上大小不一的、黏糊糊的吸盘，巨大得像是从天空中垂下来的幕布一般的影祸，被那些触手困住了一大团，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眼睛”里。
诺克斯实在是难以确定那还是个眼睛……听着影祸被撕扯啃噬的声音，他总觉得那应该是个嘴巴之类的……
“眼睛”吞食黑色物质的速度非常快，触手们一刻不停地捕捉大团大团的影祸塞过去，甚至速度还越来越快！
影祸并不能将自己的身体部分分离，就只能这样无能为力地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被那些触手捕捉，黑色流质巨幕越来越淡，终于好像到达了某个临界值，“噗”的一声，整个消散了。
于是天色变得明亮起来。
诺克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触手意犹未尽似的停顿了片刻，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开始向着他的方向缓慢移动。
“回去。”闻封秀语气平淡，但触手们却十分听话，一刻都没有耽搁，以惊人的速度缩了回去……就好像闻封秀的话有某种魔力一样。
闻封秀终于转过身，看向诺克斯。
影祸已经消散，危险解除，但诺克斯却比两分钟前感到更加惊惧。
触手倒是收回去了，可盘踞在闻封秀右半边脸上的眼睛可还在呢！
这是怎样的画面啊！
黑发黑瞳的青年，半张脸的血肉上只有邪异的暗红眼睛，三只眼睛里都不带着半点属于人类的感情，就这么看着诺克斯。
诺克斯腿都软了！本来他那义肢就不怎么顶用，剩下一条腿一软，整个人便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家伙……还算是人吗……】
诺克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在副本世界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怪物，也见过各种各样性格的玩家，「复活日」之后，也在现实世界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
尤其是「复活日」之后，甚至有一些玩家会使用自己的能力屠戮虐待普通人。
副本世界并不平和，有许多玩家在那里坚持不下去，有些人选择了自杀，有些人选择了杀别人……
「复活日」这个名字是玩家取的，能从那个世界里活着走出来，很多玩家都认为这是一次死而复生。
但也是因为如此，许多玩家对普通人怀着天然的恶意——凭什么呢？凭什么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凭什么我要面对那些怪物？凭什么，这样艰难活下来的我，还要保护这些没有付出过任何就能安稳活着的愚蠢人类？
还有认为玩家比普通人更高贵的玩家，把奴役、残杀他们当成是乐趣。
啖人肉食人血也并非没有的。
在普通人眼里，这些人堪称魔鬼，可在诺克斯眼里，他们只是被副本世界逼疯，找弱者发泄的可怜虫。
真正能让诺克斯都感到恐惧和绝望的，就只有在最后一个房间里他曾见过的……
闻封秀一步一步走到诺克斯的面前，脸上的眼睛逐渐闭合，缩小，最后还原成那一颗不起眼的泪痣。
“没事吧。”闻封秀向诺克斯伸出手，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诺克斯甚至本能地想往后退，可理智在此时战胜了恐惧，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躲开闻封秀的手自己爬了起来：“谢谢，我没事。”
诺克斯思绪纷乱：【这么个……居然一直在安全区……哈！不知道苏青禾那女人知道多少……不可能只有她告诉我的这些，不过也不会隐瞒太多……如果她知道这家伙的危险程度，不可能还有那个勇气调查他……】
【怎么会招惹上他……我不是来寻找无尽匕首的吗……不对，我只是想知道祂的力量是否在消减……该死！有这种，这种……怎么可能消减……】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接下来，接下来……还是保住命最重要！】
两个人回到了车上。
天色正常了，闻封秀和诺克斯看着也没受伤，看起来事情完美地解决了。
跟闻封秀挤后排的小夫妻对他越发敬畏，王崇安也不时用一种尊敬的目光偷瞄诺克斯。
但尽管所有人（除了闻玖）都很好奇，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因为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指精神状态。
尤其是诺克斯，上车后不但不怎么说话了，路也不瞎指了，对着地图谨慎辩识每一个路口，联合政府的路线怎么画，他就怎么给王崇安指。
奇怪的气氛搞得莱尔斯都不敢说话了。
诺克斯总是忍不住看后视镜，尽管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闻封秀小半张脸，并且闻封秀已经戴好了眼镜。
一会两回还好，多了几次就连莱尔斯都发现了。
莱尔斯看看诺克斯，又看了看自己又开始神游天外的好朋友，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递给闻玖：
「你们玩家，也会吊桥效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