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烈火烧吧
垂死病中惊坐起。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的范寒不顾身体的病痛,发出一种由恐惧和憎恨交杂而成的嘶吼——“谢震!我记得他!就是他!啊”咆哮式的嘶吼引来了市三院的医生和护士的注意力,见病人精神状态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们决定将我请出病房,尽管身为刑警,但对于这种一言不合就死人的情况,我也只好从了。“不,”范寒在病床上恢复了镇定,“他留下。”
“啊,可是”一位中年男医生吃惊于范寒的镇定。“他留下。”
范寒摆摆手手,然后用力按住胸口,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随后就是医警之间的矛盾,足足花了我半小时去解决这个事情。护士和医生离开病房之后,大概和范寒闲聊扯淡了半小时,我终于确定范寒只有生理上的疾病——精神上她看起来很正常。“现在我们能开始聊一些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事情了吗?”
我给范寒倒了杯茶。“我记得的,我记得很清楚。”
范寒的眼里藏不住恐惧,仿佛那个杀人恶魔就在眼前。只是?谢震真的是杀人了?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呢?“您刚才说是谢震杀的人?”
“是的。”
范寒的回答简洁明了。“是现在市里星空集团那个谢震吗?”
“对的。”
“那为什么当时你不报警呢?”
“因为我不想,让大火烧吧,上帝。”
范寒攥紧了十字架。“能和我说说当年事件的细节吗?或者你对谢震知道的事?”
窗外再次下起了太阳雨,范寒将十字架放在胸口,轻声讲述,一个关于谢震的故事。谢震出生于1965年,一个孤儿,关于父母,没有任何音讯。谢震出生就被人贩子拐跑,从小干着乞讨的活,日子自是悲苦。大概两岁时,人贩子被查处,谢震被解救于虎口,却又被命运丢进了另一个深渊——孤儿院。即使是如今法治社会下的孤儿院,虐待儿童的新闻也是层出不穷,像是当年,自必是穷凶极恶之地。谢震从小身材就瘦小,并且据范寒称,其年幼时相貌奇丑无比,当然,对于这个“奇丑无比”,我也只好是靠想象,因为没有照片。谢震在孤儿院也正因为这两点,没事就挨一些爱挑事的男生的胖揍,和一些女生的嘲笑,像扫厕所,洗碗等脏活累活,基本是无条件“接受”。“他真的,很苦很累,文革时期,有一次他在外面晃悠时,也不知怎么的,挨了红卫兵的一顿揍,回来敷药,一群坏小子趁他去洗澡时,把他床边的伤口药换成了胡椒粉,谢震当时也是单纯,直接敷了药,那晚上哭得叫一个惨啊,吵醒了我们的院长,院长是个暴脾气的老油条,抓着这点,也不顾孩子的伤口,接着又是一顿揍。”
‘你为什么不去揍他们,他们才是坏孩子。’谢震哭出了血泪。‘就凭你吵到老子睡觉了!’院长一瞪眼,谢震连声都敢不出了,‘老子今天想打你,打死你都没人管!’“自那以后,全院都知道这个人好欺负了,有事没事踹两脚,就为了‘爽’。”
范寒顿了顿,“这是他们的原话,警官。”
“我听着。”
这些施暴的细节我并不反对去听,因为这些细节对李淇有利。“有一次几个孩子偷了院长的钱,院长要‘揪出’凶手,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但出于习惯,他们把谢震供了出来。那晚据说谢震被院长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屋子里一直传出打人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叫声。等出来的时候他昏死过去了两天,最后还是我出钱救的。而这些,只是他所受的苦的一部分。更只是孤儿院里的悲剧的一部分,当时我们院长对女生的所作所为,我是不敢讲的。”
“这些故事”我难以相信,当时的孤儿院能恶劣到这种程度,这也难怪。缺乏教育的情况下,整个社会的社会氛围,大概也就是这样了。“都是他和我讲的,当时孤儿院里只有我对他好。”
范寒寒冷的目光再次对上了我,“所以那场火灾我没死。”
长生天啊,赵珑这个案子,我像是挖出了多年以前的一起重大刑事事故的真相,可惜如今凶手已经离世了,再去追究责任已经没有了意义,想想如果法院正想拿谁开刀会是谁呢?董莉?天啊,不,她已经是个悲剧的女人了。到时候为了当年那场火灾的经济损失,随便给她扣个罪名,我不敢往下想了。无非是“包庇”的罪名,像现在那群废物,把她关个二三十天,关到她精神崩溃,直到她不是也是地承认罪名——经济损失的赔偿就有了下落。“他和我说他痛恨所有的孤儿,所有孤儿院,所有孤儿院院长,包括这里所有欺凌过他的护工,上帝保佑他。”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谢震离开了孤儿院,当然,是逃出去的。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这些年干了什么,我只知道”范寒的声音在颤抖,闭上了双眼,仿佛能看见,“那场大火,1997年,一场血淋淋的大火,在所有人的睡梦中,夺走了所有的生命,孤儿院大门被一辆重型卡车堵死,厕所里所有的水龙头被人扳坏,灭火器全部不翼而飞,”范寒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像是那场大火就在眼前,“我看见了他,漆黑的夜下,在院子外面的山坡上,他注视着我们,我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能看见一个不高的黑影,但我确定是他,他凝视着我们,他张开双臂,对着天空放声怒嚎——他自由了。”
“而唯一活下来的人,正是我。警官,你说,这是不是善恶有果呢。”
“”我没有回答,我的精神还停留在刚才的故事中——焰狱的对岸,属于自由的怒哮。“这是上帝的旨意。”
范寒睁开了双眼,眼神如刀尖般锋利,“我一直认为那些人,每一个曾经在孤儿院施虐的人该死,所以,如果你是我,你看到了我所见的一切,你所感受到了我所感受到的一切,你所知晓了我所知晓的一切,在这之后,你在那一刻,你会报警吗?警官?”
心情十分之沉重。我靠在车门上,一支又一支地抽烟,考虑着。如果我现在将这个信息直接向组汇报的话,究竟是好是坏?董莉刚从阴影中走出来,如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都会经受不起这新的打击。可看在警务人员的基本义务的份上,我又该如实上报。我的心纠结着,不安。我只好出于一丝侥幸心理,看在当时范寒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确认谢震的身份的情况下毕竟她没有看清楚对的,我只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