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是复杂的
那张溃烂的脸上,有些地方冒着恶心的脓水,此刻正嘿嘿的笑着,看着陈良和身后的售货员,吐着难闻的口臭,“啊,漏掉你们了,别担心,我这就把你们给杀了”,一边说,还一边吐着舌头。
陈良注意到其不止是脸上身上,甚至就连舌头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十分渗人,而且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再加上这诡异的能力,应当是人诡无疑了。
随着其咧开大嘴吐出那令人作呕的舌头,做了一个扭曲怪诞的鬼脸,在陈良身旁的售货员此时也开始融化了,嫩如葱白的指尖还点缀着精致的美甲,但此时已经开始溃败,腐烂,发出难闻的味道。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钻心的剧痛,十指连心,那张略施粉黛的精致小脸此刻已是彻底扭曲了起来,满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无动于衷的陈良,抓着陈良的裤腿便央求着要陈良救救她。
陈良虽有些于心不忍,但眼下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呢,哪还有心思搭救别人,不过不知为何,那癫狂的人诡的能力独独作用在了售货员身上,陈良和小熊姜清都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看到售货员小姐的惨状之后,那人更是癫狂的笑了起来,却是注意到了一旁的陈良并没受到影响,于是又抬起了手,当着陈良的面挤开了脸上的某个脓包,一股略带猩红的绿色粘稠脓汁就这样喷溅出来,陈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而见此,售货员身体的溶解速度也加快了,疼得她剧烈的哀嚎了起来,哭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商场三楼,一阵阵的回声吵杂得陈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自从变成这副鬼样子,自己的同情心也变得越来越薄弱了。
陈良决定不能再由着那疯子乱来了,双手一展,无数的雾气翻涌开来,瞬间将整座三楼填满了起来,癫狂的男人眼见如此,也意识到了陈良不是个善茬,和自己一样,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于是更加癫狂地撒泼打滚了起来,身上的脓包时有破损,浓烈的恶臭味也散了开来,这恶臭似乎是诡异的力量,牵制着陈良无法直接用诡雾接近。
但随着时间推移,当其发现陈良完全不受其影响之时,他却是坐起身来,稀稀拉拉的大哭了起来,与正在融化的售货员小姐一起,活像个交响乐一般。
陈良这时算是彻底迷惑了,自己今天出门怎么遇上这么个疯子,还是个会用诡的疯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在历经了这么多事之后,陈良的思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诡异的世界的思考方式,依他看来,这个疯子的诡异的触发规律应该也是一种心理反应——恶心,当你感觉到恶心或者对他的厌恶时,便会触发诡异,四肢和身体就会开始溶解,也就是说,这个商场里的人应该大部分都见过他了,这个神神叨叨的疯子。
而陈良并未觉得其恶心,这两天以来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一门心思全放在找出诡异的规律,以防这玩意能威胁或者杀死自己,哪有空想这恶不恶心的事,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是诡异之躯,情感淡薄,对这个疯子更多的是好奇。
那状若疯魔的疯子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起来,“为什么偏偏你不嫌我恶心,她嫌我恶心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着,一边站起了身,一股脑翻过栏杆就往下跳,那矮小的身体就这样自由落体了下去。
陈良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反应,诡雾延伸化作手掌,一把将其提溜了起来,他死不死的无所谓,问题是他死了,他身体里的诡异就要被彻底释放出来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疯子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决心赴死,在一阵失重感之后,在一睁眼,已经来到了陈良面前,诡雾入体,整个人都被控制住了,身体像是被灌了水泥一般,完全无法掌控了,就连身体里的诡异似乎也被暂时压制了起来,但其看向陈良的眼神里却并没有慌乱和恐惧,却是任你宰割的坦然。
“怎么说,会说话吧,来唠唠”,陈良双手叉腰,看着眼前这主动求死的疯子,“先说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位小姐停下溶解”。
听闻此言,男人又是大笑了起来,“只要她不觉得我恶心,自然就不会再被溶解了,先前那么多人,都快死了都还在嫌我恶心,辱骂我,真是咎由自取”,他的眼中此时满是狠厉。
陈良闻言,一闪身直接将售货员小姐弄晕了过去,按理说,这样的疼痛应该早就晕了,诡异不愧是诡异,竟能控制着人保持清醒的生生疼死。
随着售货小姐失去意识,溶解也随之停了下来,陈良也不知如何处理,毕竟自己可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于是便将其晾在一旁,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怎么回事呢老哥,这能力倒是不坏,怎么给自己搞这么寒碜呢”,眼见大局已定,陈良掏出口袋里的烟,点燃了一根,吞云吐雾了起来。
“给我也点一根”,男人无法动弹,此刻却是挑了挑眉头,示意陈良给自己点上。
陈良见其似乎也没了战意,便抛出一根烟,松开其身上的禁制,男人恢复了行动,反应倒也不慢,不急不缓的抓住空中的烟,陈良用诡雾为其点了个火。
随着二人一同吐出一口烟雾,陈良不急不缓地说道:“唠唠吧,我是个警察,杀这么多人,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动机是什么”。
男人看了看眼前吊儿郎当的陈良,哪有半点警察的样子,不过自己也只是一时冲动,到了如今,懊悔说不上,但也没那么想活着了。
于是一口气抽了大半根烟,在一阵浓烈的眩晕感中,开始缓缓讲述了起来。
“我叫罗尔曼,是商圈超市里的搬卸工,我从小就这模样,个子不高,满脸麻麻赖赖的,从小就没少被人欺负,那一天和几个同事喝完酒,一起到红灯区找快乐,我就去巷子里撒了泡尿,莫名其妙的,肩膀上就长了个小肉瘤”,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扯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那可怖的肉瘤,紫红色的肉块上,似乎还长着一张狰狞的人脸。
顾不上陈良眉头紧锁的目光,男人吐出那一大口烟,自顾自的说道:“到后边找了个小姐,那小姐嫌弃我,我交了钱,都还能看着她的嫌恶和不情愿,结果她莫名其妙的化了,给我吓得,当时就缩了,当下我就给跑了,一连请假了三天没见过人,警察也一直没找上门,我才肯来上班。”
“那三天啊,我身上这些痤疮也越来越严重,不得已,我就借了点隔壁女孩子的粉底打了点,盖一盖”,说到这里,男人竟是有些哽咽起来,“平日里,我也不太受人待见,从小就这样,女的呢,怕我,嫌我恶心躲着我,男的呢,就天天取笑我,说我是矮个蛤蟆站着走,活到这岁数,我也就惯了”。
“这商场里,有个女孩,二十岁出头吧,当零食柜台的导购员,文文弱弱的,说不上多好看,但我记得啊,她眼睛漂亮,但这都不是重点,她真是打小以来除了我妈第一个不嫌弃我的女的,不时还会给我送点小零食,跟我嘘寒问暖,打听打听我的生活什么的”,男人说到这里,已经不是哽咽,而是嚎啕了起来,“她说,她觉着我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了,我信了,今天我和她都上早班,她一来就和我打招呼,可没成想,我才刚往她那儿走了一小步,她就也开始化了”。
“再到后来,平时不待见我的人,欺负我的人,无视我的人,都化了”,男人到这里,露出了自嘲的苦笑,“那时我就知道了,这个肉瘤的特殊能力,就是让那些不待见我的,嫌我恶心的人得到惩罚”。
“所以在那之后,我便走遍了整个商场,看到我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化了”,男人眼里的泪光还未干,但却是状若癫狂的笑了起来,“他们都嫌我恶心,讨厌我,恨我,为什么要长成这样,但他们就想不明白,我才是最不想这样的人,他们用我的痛苦,来当成我的罪”。
男人又歇斯底里了起来,不停的怒吼着,“所以我把他们,全都杀了,这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让我能吐一吐我这些年以来的所有委屈,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咎由自取”。
陈良听至此处,只觉得,此人心眼其实并不坏,那些人也并不是他杀的,严格来说,是寄生于他的诡异所杀,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令其有些歇斯底里了。
陈良正打算令其冷静下来,以防其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男人却是突然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是她第一个死在我的面前,偏偏是她一直以来也都是嫌弃我的,憎恶我的,可她为什么这么善良,我真傻,我真觉得她是个好人,真觉得她想要和我当朋友”,男人一边哭喊着,一边苦笑着,涕泗横流,浸满了那张月球表面一般的脸。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最最不希望她死,我独独不愿意杀她,她那么好,那么年轻,怎么就该被我这种人害死呢”,男人一边哭喊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头,抓着头发,似乎要将自己剥开来。
陈良见此,只是静静地撤去了弥散着的雾气,无需戒备了,眼前的男人只是疯了,但并不是坏人。
陈良默默地又递上一根烟,这次,他亲手为其点燃,看着满满飘散的烟雾,陈良说道:“其实你也不必难过,那女孩未必是坏人,附身在你身上的,是诡异,他只会识别恶心和嫌恶这种情感”,陈良顿了顿,“但人是复杂的啊,那女孩可能注意到了你这密密麻麻的脸,可能也觉着这很吓人,很恶心,但或许,她也是真心想要和你做朋友的。”
还未等陈良说完,男人便懊悔地捶打着地板,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的,那样好的人,那样年轻有活力的人,就这样被自己害死了,想着想着,男人便开始用手抓起了那肉瘤,将其抠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而男人的手,也被流出的毒血腐蚀,发出难闻的气味。
陈良心念一动,令其停了下来,双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之中,但男人的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他害死太多人了,太多太多了。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歇斯底里了呢,是那女孩死的时候,是看着那些可恶的人一个一个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或许,是从小,从他开始长出那些恶心的痤疮的时候吧。
陈良一时默然,他不知怎么样面对面前这个男人,他可悲,可怜,但那些被害死的人也同样无辜,至少罪不至死。
陈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你痛苦吗?”。
男人愣了一愣,苦笑道:“痛苦啊,每多一个人死掉,我的身上便会多一个烂脓包,或许死的人再多些,死的也许就是我了”。
“那你愿意用这份痛苦,去帮助人吗,用自己的生命,去赎罪”,陈良郑重其事地对其说道,至少他已经是人诡了,诡异的力量可以用来对抗其他的诡异。
“我?就凭这个吗,凭这个该死的瘤子吗”,男人双眼紧闭,心如死灰。
陈良此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放出浓雾,自己刚刚搜查了整个商场,自然也包括超市和卸货的地方。
一袋小薯片突然出现在陈良手上,烧烤味的,红绿色的包装袋,那是男人最喜欢的。
“这是我在一楼找到的,它在一具已经化掉的尸体上,我想,尸体的主人在死前,应该紧紧抓着他吧”。
男人木然,陈良把那袋薯片抛给了呆在原地的男人,男人的双手被放了下来,他抓着那袋薯片,他知道,这是她的,这只会是她的。
男人昂起了头,跪倒在地,也许此刻,他才清醒了过来,嘴角抽搐地对着陈良念叨着什么。
一阵诡异的绿光闪过,男人已是身首异处,长着两只诡异的眼睛的老人,此时提着男人的头颅,站在陈良身后。
男人最后的遗言仅仅是一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