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颍川文林
豫州,颍川郡(今河南登封、宝丰一带)。秦王政十七年设,汉承秦制。
自帝禹乘颍水出世治水建夏朝数千年来,颍水江畔好似沾染了三界最为旺盛的气运,让这片土地好似没有上限一般,成为能够一直孕育优秀人才的沃土。
名气巨大的有那搅动战国的吕不韦,还有那运筹千里之外的张良,还有那定了大汉国本的晁错。而名气稍浅或者仅能在一县一地独领风骚的,数量之多犹如过江之鲫,在此不多举例。
哦对了,咱们小南山的授业恩师司马徽,也是这颍水河畔孕育出的高洁志士。
颍川郡人才济济各领风骚,而后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逐渐形成各大氏族名门。吸引着无数大儒名士在此开馆授业,端的是文林耸立,文风斐然。
这里也是朝廷默许开设私学之地——哪怕朝廷还在怕“党派”二字——好在这些读书人所教所学无一不是先贤精髓,每日讲的多是经学法律,钻研的也多是话术文章、法儒辩才而非那朝廷忌惮的,屠龙之术。
阳城附近的一处僻静所在,有几位年轻儒生和一名黄衣道人正聚在一处吊脚小楼之中。
那道人稳稳坐在上首,目光平静的审视端坐下方的五名儒生,轻轻的叩了一下案几,出声问道,“诸位心中,可有答案了?此事成与不成,都与诸位家族有百利而无一害。若颍川氏族这代年轻人都像你们这般优柔寡断,那我还真是后悔特意过来一趟。”
为首的年轻儒生略加思索,出言回应,“道长不必语言相激,只不过眼下还有几点不明需请教道长,届时成与不成定当答复。”
黄袍道人微微颔首。
那儒生直言问道,“你们的道,是什么?”
道人闻言嗤笑一声,双手撑起案几,朗声说道,“太平。”
“何为太平?”
那道人好似不堪忍耐,一改往常高深模样,反而像个乡野村夫一般,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重重的打了个哈欠,看的堂上众人皱眉厌恶。
“行了行了,你先别问了。这正儿八经的样子把我烦的不行。我就简单点再讲讲。”随后翻了个白眼,“要是再想不通,我只当颍川郡是狗屁的人杰地灵。”
“你们这几个小子,对,别瞪我。咱们基本都一个岁数,都别在这装大辈儿。我呢,平常没长什么脑子,只不过跟着我两个哥哥在做事。”
“大哥说,天之下,要太平。二哥说,地之上,要安宁。”
“我作为他们的兄弟,就肯定会做一些事情。就像你们饿了会吃,渴了会喝。我不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道义。”
“至于他们的道,我不懂,我也不用懂。我张梁只需要知道这一件事就够了。”
他声音开始变得严肃,“我喜欢看百姓笑,不喜欢听他们哭,而我们做的事,能让他们笑,或者说,可以让他们少哭一会儿。”
“我只想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你们这帮氏族子弟,又有几个人听过黎民百姓的声音?”
“你们见没见过无钱治病的绝望?你们见没见过无米下炊的饥饿?你们见没见过辛苦一年的收成,被天灾毁的颗粒不剩,一家十口人,就靠着树皮、树叶、树根甚至来年的粮种挨过寒冬?”
“呵,有谁又天生是流寇呢?你是吗?你呢?你呢?你们现在锦衣玉带,长袍飘飘,衣食无忧。那你们明不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先是人,然后是百姓,最后才是流民、是匪寇?”
“你们颍川郡好啊,富足、繁华。”那道人长出一口气,突然面色变得狰狞,“但我见过,我都见过!我见过饿殍枕藉!我见过易子而食!我还见过你们想象不到的地狱!他们都在哭,都在喊,有整整一年,我睁眼就是这些。”
他有些激动,稍稍侧过身去,让他整个人稍微隐在暗处。
“我见不得他们哭了。”
“我不想讲大道理,没意思。现在,我只是想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一样。愿意和我们做一些事。”
“你们也别瞎琢磨,找你们,不是看上了你们背后的世家,而是在我大哥看来,你们所著的文章比那些企图封官加爵的狗屁东西多了些怀抱天下。”
“而且我料定你们不会,也不敢打着氏族的旗号,去救助那些苦主难民。你们没这个胆子。”
“反而我问一句,今天在这里的你们这五位,哪一个又是春风得意?不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顺着这点事儿,搞点成绩来获得家族青睐?”
“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为首那儒生沉默良久,恭敬起身,“先生高义,我张怀义深感佩服。但兹事体大”
话没说完,张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他打断,“行了,废话不用说了,你们也就是一帮嘴子货。平白耽误我好些时日。走了走了。”
说罢掌心之中几道幽芒闪过,纷纷打入那几人灵台之中,口中念念有词,“我没来过,你们没见过我。你们这几天在这吟诗作对。”
眼见那几人目光呆滞涣散,这才闪身离去。
——呵,好一个颍川文林,不过又是一处肉食者鄙。
冒失鬼张梁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离去之后,那张怀义呆滞的目光瞬间清明,一股白色灵气裹着张梁那团灵气印记缓缓飘出灵台。
他抬眼看了看这团灵气,确定里面没有其他印记,便挥手打散。
而后他背负双手,仰首望天,闭目沉思。
“一证天、一证地、一证人。三才之相,有趣。”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们究竟是不是白玉琼楼落下的棋子。”
“这天地封闭之相与你们,有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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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都仙山之上,一黄袍纶巾道人与一白袍长须老道相对而坐。
“师兄,您久在川中富庶之地,不见中原疮痍。愚弟今日来此,特请辞道箓,以寻吾道统。”
长须道人闻言长叹一声,出口称善,随即怀抱阴阳,闭眼缄口。
——既然你已看透这苍生为子,那去做吧,去救苦救难吧。
——对也好、错也罢。无为,而无不为。
黄袍道人静坐片刻,躬身而立,向那长须道人作了个长揖,转身离去。临到了山门,一道密音悄然入耳。
“张角吾弟,请自珍重。吾已承五部太上道统,隐然成子。不出世,已是极限。”
张角闻言嘴角微微翘起,转身凝视这人间仙境,厉声喝道:“区区小道,不懈为伍,从今往后,吾与汝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语毕,双手催发金色灵气,轰向山体,一时间飞沙走石,仙鹤哀啼。
——我知道,有无数冕下窥伺此间,既然你冒险传音,我更不可能将你拖累。
——道不相轻,此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长须道人怅然起身,佛尘挥动之际,清风微动,那山体恢复如初。
他呆立半晌,转身落寞下山,一步一步。
“传!吾已尽皆参透太上五部正经,十日后开坛传法,上下教众闭关参悟,未得命令不得下山入世。”
——这人间行走,有你一人足矣。你去,我便不去,我去,亦不如你去。
——你此去,大凶;而我去,无解。
——这棋手,哪能如此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