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声音沧桑又空灵，乐许并不陌生，是老谢。
他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上次坐后座的老谢那个吓人模样，有点不敢转头看。
接着又浮现老谢把秘方交给他时和蔼的样子，他的恐惧感才减轻大半，鼓起勇气看向副驾驶。
幸运的是老谢现在是好看的那一面，跟他爷爷一样和蔼可亲，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谢爷爷。”乐许脱口而出喊了一声，“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有事您尽管说，我只要能做到一定帮您完成。”
“真是个聪明孩子。”老谢笑着说，“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故意找你麻烦呢？”
“不会的，我看得出来，您是好人。”乐许道。
“真好，我真的找对人了。”老谢脸上泛起了开心的红光，“我还有一个东西要请你保管，你跟我去拿可以吗？”
“可以。”乐许笃定了老谢不会害他，都不问是什么东西，要去哪里拿。
“你不害怕上次去过的地方了？你对我就这么相信啊？”被人信任的感觉让老谢很激动，声音更加颤抖，“你不答应帮我也没事的，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用因为害怕就……”
“不怕，反正一会儿还能回来。”乐许打断他的话说道，“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替您保存您的秘方，那是您一辈子的心血，对我来说它太贵重了。现在您却又要让我保管另一样东西，那东西一定也非常珍贵。”
“回来自然是能回来的，你不属于那个地方。”老谢道，“我一直想找个人帮我把秘方传承下去。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只要想办法传承下去就行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传承吗？可是我没做过餐饮，什么都不懂，怎么会是合适的人选呢？”乐许有些震惊，而且很疑惑，“这么重要的秘方我怕我处理不好会辜负了您的托付，您现在还可以继续找更合适的人吧？您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您。”
面对这么一份来自已故之人的托付，他心里是真的有了沉甸甸的压力，不太敢接。
“你没问题的，只要你愿意。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你是合适的人选。我活着的时候眼拙，看不清人，死了可就不会再犯那样的错了。”老谢显得着急起来，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小许，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这是我唯一还牵挂的事情了。”
秘方毕竟是很珍贵的东西，乐许总觉得自己不能随便拿，但是看了看老谢恳求的目光，他张了张嘴没法拒绝，只好点点头，“谢大爷，那现在咱怎么走？还要走上次那条胡同吗？”
“不用，沿这条道一直往前开就行。”老谢答道。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还沉浸在此前的问题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乐许听，“我现在可是能看透人心的。”
这话听上去有些阴森，冷不丁让乐许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心里坦荡荡，倒没被吓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定睛一看，前面已经不再是刚才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先前通往冥界的那条石板路。
周围跟上次一样雾气腾腾、寒冷又黑暗，石板路很窄，乐许紧紧抓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开车。
这次乐许有心里准备，全程打开远光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以免过快冲进冥界那道大门。
“路还远着呢，我给你讲讲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吧。”沉默了一会儿，老谢再次开口。
不等乐许答应，他就开始讲述起来。
乐许一边专注开车，一边分出心来认真听他讲。
原来老谢十几岁就成了孤儿，年轻时在各地餐馆当学徒学本事，中年回到老家，通过上百次试验，研制出一款卤料秘方，自己开店。
店一经开起来，就在当地产生了轰动，因为他做的卤菜实在太好吃了，没有人吃过那么好吃的卤菜。
老谢的生意很火爆，可是他们那里是个小地方，人口数量不多，消费能力有限，直接就影响到了其他同行的生意。
不久就有五六个同样开卤菜店的人找上门来，一群人号称在当地成立了卤菜协会，要求他加入协会，而且要遵守协会规定的协议。
老谢没想到几家小店竟然还有协会，不过本着不惹事的原则，他还是同意了加入。
没想到接着别人就要求他共享秘方。
这是老谢的心血，是他吃饭的命根子，他当然不愿意。于是卤菜协会“好心”地退让了一步，限制他每天销售卤菜的数量。
这样一来，虽然老谢的生意很好，但是每天能卖的数量少，也就影响不到其他“协会”成员。
老谢也想过离开，换个地方去开店，但是他年纪不小了，不想再到他乡去漂泊。再说换个地方会不会也遇到类似的事情呢？谁也说不清楚。
于是他就这样留在老家继续开店，发不了财但至少也饿不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越来越差，老谢意识到人生可能已经进入了比较靠后的阶段。
他事无巨细地想了很多，发现除了他的秘方，他没什么可挂念的，于是开始招收徒弟，想着找一个靠谱的人把秘方传下去。
几年时间里，他先后招过几个徒弟，但都不甚满意。
有的学到一半吃不了苦走了。有的学到半桶水就以为什么都会了，迫不及待出去自己开店。还有的学到点东西就去大点的饭店打工，领更高的工资去了。
老谢有些心灰意冷，可是一想到自己花那么大心血研制出来的秘方要失传，他心里就难受。
于是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收徒。
有人稍一琢磨就猜到了他这个做法是什么目的，于是最后一次收徒的时候出乎老谢的意料，店门口排起了长队。
老谢非常高兴，这么多人来报名，说明大家对他的手艺非常认可。更重要的是，这么多人里总能挑出一个合适的人来传授秘方的。
他喜出望外，很快就选中了一个出身跟他类似，命运多舛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姓谢，老谢觉得那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徒弟。
尤其后来顾客来买卤菜张口闭口一声老谢一声小谢的喊着，让老谢恍惚间有种父子俩在开店的错觉。
更让老谢欣慰的是，小谢肯学肯干，吃苦耐劳，几乎挑不出毛病。
终于找到接班人了，老谢心中大喜。
因为心情好，老谢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身强力壮时的状态。
然后他就发现小谢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微小的变化越积越多，到后来，老谢发现小谢根本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以前的小谢只不过是在他面前演戏呢。
他终于明白了，小谢人品不行，只是奔着他的秘方来的。
他很果断，不可能还把这样的徒弟留下来过年，当即把人赶了出去。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是虞皓给乐许讲过的那些。
讲完这些，老谢嘴唇颤抖，一双眼睛噙满了血泪。
乐许跟着既难过又愤怒，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谢。人都死了，安慰还有何用。
“小许，你不用难过，也不用安慰我。”老谢像是真的看得见人心，突然开口，“那些事情都是过往云烟了，不用再去管它。有你的帮助，害死我的人也已经被抓到了，我死而瞑目了。”
“那个小谢被抓了？”乐许激动问道，“太好了！您亲眼看到他被抓了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了。”老谢用双手捂了捂眼框，将快要夺眶而出的血泪憋回去，“没想到那个坏人被抓，你竟比我还高兴。你真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好孩子。”
“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正常人都会高兴的。”乐许认真道，“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哎，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坏人少。”老谢有点老泪纵横的样子，“只不过为数不多的坏人尽让我遇到罢了。看看你身边的小朋友们，可都是好人呐。”
想必老谢说的是虞皓和黎彬，乐许点头表示赞同，“是的，他们人很不错。”
他突然想起黎彬做的法，问道：“谢爷爷，我朋友用符纸在我车里做法，没有对您造成影响吧？”
“嗐，不会。”老谢摆摆手笑起来，“他啊，可能就是多看了点书，法力是不行的。要不是我配合，那符纸怎么可能着火嘛。”
“……”乐许着实被震惊道，原本还以为黎彬挺厉害，合着还是老谢配合的。
“那您是一直没离开我的车吗？上次您不是下车走了吗？”乐许问道。
“上次我是下车进冥界了的。”老谢道，“后来我又来了，因为还有东西要给你。”
“哦……”乐许感觉自己的疑惑更多了，不知从哪开始问起。
“还有一段路才能到，我全都给你讲一下吧。”老谢再次看穿他的疑问。
紧接着乐许就听到了老谢死后经历的故事。
意外被害死后，老谢仍然着急他的秘方，曾经给他以前收过的人品相对还行的徒弟托梦，结果却没有一个徒弟搭理他。
虽然可能那几个徒弟觉得只不过是做梦罢了，并不当真，但老谢能感受到，归根结底还是他们不把他这个师傅当回事，不然即使是梦也可以认真对待，反正又不会损失什么。
老谢很是伤心，还想再找找其他认识的人，也都无功而返，最后还耽误了他去地府报道。
就在他只能无奈放弃的时候，他遇到一个大师。
大师帮助他到达冥界，告诉他如果错过了去地府报道投胎，可以选择在冥界生活。
大师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到达冥界后，给了他一部手机和两个长方体的水晶，告诉他怎么把秘方分成两半放进水晶里，又跟他说到人间最后住过的地方用那部手机打车回冥界，如果能打到车，开出租车的就是他要找的传秘方的人。
不但如此，大师还赋予老谢一项可以看清楚人心的能力。
于是老谢跟乐许就产生了交集，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情。
“为什么那天晚上您那么着急，要赶着十二点回冥界呢？”事情大致都弄清楚后，乐许继续问道。
“哦，那是因为大师说了，我打到车后，必须在十二点前回到冥界，否则我会魂飞魄散。具体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多问。”
乐许点头，难怪当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老谢变得越来越吓人。他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多，问道：“今天也要十二点前到吗？”
“是的，今天还早不着急。大师说只要到阳间，每次都要十二点前回冥界。”老谢回答，“不过以后没事我应该不会再回阳间了。”
话说到这里，前方终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地露出「冥界」两个大字。
虽然心里相信一会儿就能回到阳间，但来到这种地界，乐许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慌，以至于车速慢下来很多。
老谢看出了他心里有点打鼓，“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外面停吧，我下车走一段，再把东西拿来就是。”
乐许想起第一次到这里时老谢是蹒跚着步子走进去的，问道：“谢爷爷，您在这里是不是不能像在阳间那样快速飞来飞去？”
“我就说你聪明嘛，这都发现了。”老谢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乐许，“是这样的，我们在冥界里生活的鬼魂虽然生活各方面跟阳间都不一样，但是不能飞是真的，活着的时候腿脚怎么样，在这里还是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那您就别下车了，您指路，我直接载您进去。”乐许鼓起勇气，重新加速把车开进了「冥界」大门。
“谢谢你。”老谢又因为高兴，面部看上去红扑扑的。
很快来到一个被浓雾遮盖得几乎不透光的地方，老谢指了指，“就是这里了，你不用下车。”
“好的。”乐许把车停好，老谢下车后一瞬间就钻进了浓雾里。
很快老谢从浓雾里走出来，把另一个水晶体递给乐许，“你拿上就快回去吧，现在我终于安心了。你也别怪我多虑，要把秘方分成两次给你，实在是为了保险起见啊。”
“我完全能理解。”乐许认真点头。
接着老谢就把密码告诉了他。
乐许觉得应该喊一声老谢师傅，或者下车下跪拜一拜才行，然而刚要行动，老谢已经消失在浓雾里了。
“谢爷爷，谢爷爷。”乐许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他只好在心里默念一句：师傅，我一定保管好秘方，您放心吧。
然后调转车头，快速往回开。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冲出街道回到阳间。
乐许长出一口气，手机突然响个不停，收到一连串信息。
紧接着虞皓的电话打了进来，乐许靠边停好车接电话。
“大哥，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半天联系不上。”电话一接起，虞皓劈头就问，“不会又去冥界了吧？”
“有什么事吗？你这么着急。”乐许问他。
“害死老谢那个畜生被抓了，你看新闻没？”虞皓有些兴奋，“警方通报里还提到有热心市民提供了重要线索呢，就是那块石头，这回你立大功了！”
“我知道啊，他被抓是迟早的事，警察真给力。”可能因为老谢的事了解得太详细，或者因为早就知道坏蛋已经被抓，乐许没那么兴奋。
“之前悬赏好几万提供线索呢，这次你应该能拿到赏金。”虞皓压低了点声音，依然保持着兴奋，“这对你来说真是雪中送炭，我就说你会越来愈顺的，没说错吧？”
乐许突然想到老谢说的话，有人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高兴或者难过是多么难得和珍贵啊。
他真心实意对虞皓道谢：“多谢了哥们，谢谢你总惦记着哥们儿的事。”
“当然惦记了，”虞皓又回归到熟悉的调调，“你还欠我和黎神一顿大餐呢。”
跟虞皓又扯了几句，挂掉电话后乐许才看微信和新闻媒体的推送，主要信息还是害死老谢的凶手落网的事。
今晚时间不早了，乐许不打算再接单，直接把车开回家。
来到小区附近一家文具店，他买了一个放大镜。
到家后第一眼看爷爷，爷爷已经睡着了，状态还不错，乐许没吵醒他。
乐许找出一根针回到自己房间，再把老谢给的两个水晶体拿出来，并排放到电脑桌上。
他把放大镜慢慢放到水晶体上方，屏气凝神，看上面老谢所说的密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