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笼中雀
冬日的风携了刺骨的凉意,轻轻撩起幕帐,溜进这空旷的寝所。苏渔木然地望着黄铜镜里的自己,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已失了光彩,如枯井般空荡荡的,望之便觉寥落。
云珠强自按住心中悲戚,微笑着柔声道:“小姐,您瞧,您多美呐。什么赵孺人、柳孺人,哪一个比得上您的天香国色。今日是魏王殿下的好日子,您也随和一些,和殿下多说几句好话,殿下必会十分喜悦,对您宠爱有加的。”
苏渔弯了弯唇角,算作笑了一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云珠眼中已有泪意,却还是强忍着,柔声道:“小姐,魏王殿下很快就要来了。奴婢知道您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痛快,可是,他是殿下啊。您如今能倚仗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苏渔眼中有些茫然,却是淡淡地笑了,问:“云珠,我现在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吗?”
云珠再忍耐不住,滴下泪来:“您这是什么话呀?奴婢知道您日日思念着齐公子,可是,他毕竟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将爷和夫人走的时候,您也很难过,可慢慢地,不也都过去了吗?日子总是要往下走的,便是齐公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您的。半年了,魏王殿下终于来了,您也不要再那样倔强,曲意逢迎着些,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苏渔苍白的面孔笑了一下,却是看向了窗外:“下雪了。”她的侧脸极美,眸中噙了泪,盈盈不肯落:“春日的花,冬日的雪,我还想再看几十遍。但若我只能折了骨头才能活下去,恐怕,我做不到。”
云珠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哽咽,良久才道:“您的脾气,总是这样硬。”
房中安静,唯有低低的抽泣声。忽听得外面请安声响起,苏渔站起身来,便见魏王走了进来。她微微弯了膝,道:“给魏王殿下请安。”
魏王在主位坐下,命道:“过来,让本王看看你的脸。”
苏渔依言上前,被他捏起下巴细细打量了几眼。魏王颇为满意,笑道:“果然又和以前一样了,银子真不是白花的。”
他笑了两声,见她容色始终淡淡的,心中又不痛快起来,板起脸来,道:“之前本王想封你为侧妃,你却不识抬举,还用瓷片划伤了自己的脸。本王遂命你在此静心反思,如今半年过去,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他说着,看向那人,见她微微低着眼眸,并不答话,便着恼起来,喝问:“本王问你话,为何不答?”
苏渔这才淡淡开口:“我并不知错在何处。”
魏王怒极反笑,道:“好一个不知错在何处!你背着本王和野男人私奔,这还不叫错?”
苏渔听着,忍不住轻轻哂笑了一下,方才纠正他道:“殿下,齐孝然不是野男人,他是两家长辈做主,与我许下婚约的未婚夫。”
魏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讥讽地笑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啊。可惜啊,齐孝然早就死了,死无全尸,你再怎么想着他念着他,他也不会活过来了。”他探过身子,勾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眸中戏谑地笑着:“而本王,才是你的夫君,你的主人,你以后将要夜夜服侍的男人。”
苏渔看着他的眼睛,亦微微地笑了:“殿下身份尊贵,高高在上,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倘若睡在您身边的女人,却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您也不会感到侮辱吗?”
她话方毕,面上便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魏王脸色铁青,骂道:“贱人!”
苏渔的脸被他打得偏过去,登时便红肿了起来,可她却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下。
云珠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也不知所措,轻轻拉着苏渔的衣摆,小声地、似乎带了些央求地唤:“小姐、小姐……”
魏王站起身来,眼中带了些厌憎,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偏偏生了这样一副又冷又硬的性子,真真是让人厌烦。本王这些姬妾,没有一个似你这般高傲,若非是你这张脸,本王早杀了你了。”他说着,手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似乎很是怜惜的样子,“不过,你这张脸,却是真的美。之前被你毁了,本王苦等了半年,可算是让人治好了。”
他说着,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嵌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看她:“也罢,这样的绝世佳人,有点脾气才更有意思。苏渔,等着瞧吧,本王能得到你的人,就能得到你的心。迟早有一天,本王会把你这令人厌恶的骄傲踩在脚下,看你苦苦哀求本王不要弃你而去。可是没办法,本王玩腻了的玩意儿,自然就该扔了。”
苏渔微笑起来,道:“殿下,您真是有自信,您腰斩了我的未婚夫,又强纳我为妾,竟然还以为我会爱上您。不知殿下以为,我是应该爱上您的杀夫之仇,还是您的横蛮逼迫呢?殿下,我身份低微,命如浮萍,贱躯如笼中之雀、不得自由,可是我的心,又怎会如此下贱?”
她看着他的眼中慢慢透出戾气,咬牙道:“放肆!”
她笑着,又咳了起来。她胸口闷疼得厉害,似乎有火在烧,明明那么疼,却又很痛快。她咳着,咳出鲜血,刺目的血丝顺着她苍白的唇流下,颇有几分诡异的艳丽。
她看到他眼中的怒意慢慢转为了惊愕,下意识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道:“你……”
云珠心中惊痛,扑上去抱住魏王的腿哭求:“殿下,小姐病了,求您帮她找个医士来吧!小姐年轻不懂事,奴婢会劝她,让她以后都好好听您的话,乖乖地服侍您,求您救救她!求求您!”
魏王听他如此说,却是轻嗤了一声,道:“病了?那可正好。”
他不耐烦地将云珠踢开,看着苏渔残忍地笑:“苏渔,你不是很骄傲吗?本王就等着你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像狗一样哀求本王的那一天。”
他转身推门出去,吩咐外面守卫的人:“没有本王允许,谁也不许多管闲事!若有人敢背着本王为那女人请医延药,本王剁了他喂狗!”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云珠哭着去看苏渔:“您这是为什么?小姐,您怎么那么傻,您为什么就不能向魏王殿下服个软呢?”
苏渔眼中已是失了光彩,带了些悲伤看着她,与她道歉:“云珠,对不起,但我不想……”她不想哭,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不想没有自由和尊严地活着。”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似乎是倦极了,放纵自己,失控地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少女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那样清脆好听,惹得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又仿佛有人在唤她:“小姐!小姐!”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云珠正伏在她面前,见她醒过来便松了一口气,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苏渔尚且惊疑,猛地坐了起来。云珠见她神色怔忡,不禁担心,问:“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她说着,又埋怨起来:“您呀,明明沾不得酒,昨晚怎么偏又喝了那么多呀?您素来身子弱,得善自保养才是。”
苏渔努力定一定神,问她:“云珠,现在是哪年?”
云珠微微一怔,便笑了:“您这是怎么了?当然是大历五年了。”
苏渔追问:“哪月?”
云珠笑道:“如今端午方过,自然是五月了,您真的睡迷糊了不成?”
她还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而苏渔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心中只反反复复地想着一个念头:她竟然、回到了半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