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龚选
临近七月的夏季,已经开始感到闷热,虽然这里不比城里温度高,但屋内门窗紧闭,还是会时不时的渗出些浮汗。
说不好是因为激动还是真的热,吴悠的额角已经有了些细微的汗珠闪现,他向下扯了扯被子,这被子又沉又厚,压得吴悠有点憋闷。
陈欲察觉身后的人又有小动作,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随着被子被扯下,陈欲的后背也露出来,狰狞的伤疤再一次展露在吴悠面前。
吴悠朝陈欲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跟他贴的近了些。
陈欲下意识的提高警惕,斜眸静等着身后的动静。
他知道吴悠不会对他做什么,更不会伤害他,但这警惕是本能,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陈欲感受到那人逐渐离自己耳边越来越近的呼吸。
“无恙,你睡了么?”
陈欲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吴悠的声音,浑厚有力,又总能在语气中捕捉到些许温柔和宠溺,这样的声音,让陈欲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还没,怎么了?你怎么还没睡?”
“嗯,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
陈欲闻声转过身去,面向吴悠。
“好,你想跟我聊什么?”
吴悠坐起身来,将枕头立在床头,上身半靠着,神情凝重,有些出神。
“无恙,你后背的伤,是什么造成的?”
陈欲一听,后背这事算是过不去了!他不愿多说,面对吴悠,自己的脑子会不定时的宕机,万一一个不注意,真说了不该说的,那还得了。
他不确定徐风渡跟吴悠说了自己多少事情,那人又在徐风渡的口中了解自己多少,所以说话时,这个度,很不好把握。
“你就这么好奇我后背的伤?”
“嗯,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
“我男朋友身上有这么大面积的伤,我不应该问问?”吴悠斜垂着眼看他。
陈欲也从床上坐起,半靠在床头,与吴悠平齐。
“鞭伤······”
“什么?”吴悠大惊失色。“你父亲,用鞭子打你?”
陈欲埋头苦笑,“闻所未闻是不是!”
吴悠有些慌乱,“你父亲,很讨厌你么?”
“倒不是讨厌,只是·····我没有两个哥哥听话罢了。”
“不听话的多了,不听话就打人?就用鞭子?”
陈欲还在笑,无奈道:“第一次我是害怕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但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还习惯了?”吴悠脸上写满了无语,“你还挺享受呗?”
陈欲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叫什么话,我抽你一鞭子试试?”
吴悠自知刚才的话有些不得当,“无恙,对不起啊,我刚刚说的有点过了,你别往心里去。”
“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你挺上瘾!”陈欲哼笑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就是·····太心疼了。”
“嗯,没经历过的事,的确是无法体会的,我懂!”
吴悠见他并没有真的生气,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你父亲,也真下的去手!”
吴悠想着自己的生活环境,虽然不是原生家庭,但好在有妈妈真心真意地疼爱过自己,妈妈去世后,自己躲在那所房子里,无聊过、痛苦过,但起码没有受过如此的折磨,这些年活的也算轻松。
陈欲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空洞。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看不见光亮,看不见希望,没有以后和未来,这两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这伤要是按理说,还真不是我父亲亲手造成的,他一般不会亲自动手,都是由我大哥代劳。遇见你之前,我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没有自己的时间,我的生活就是我父亲,一切围着他转。”
“那你父亲还这样对你?”
“嗯,他控制欲很强,他妄想控制一切,不光是我,还有这个社会!”陈欲眯起眼,想着陈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沉重道:“他会让我为他做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是我不情愿的,但又无可奈何,我无能为力。所以当我反抗时,就会遭受惩罚,惩罚过后,还是要去做。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现在······”
吴悠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感受着他的爱人,这些年的不堪。
“那他最近,还会这样么?”
陈欲嗤笑,“会,这个惩罚永远不会结束,唯一会改变的就是惩罚的方式,也许会更加过分,让我体验更深刻的痛苦。他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害怕什么,所以有时也会在心理上击溃我,所谓杀人诛心,心理防线的溃败,比身体上的更致命。”
吴悠听着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讲述最痛苦的经历,心里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不会去想,因为想也没用,我父亲从没跟我提过结束,只要他的欲望没有结束,我的命运就不会结束。”
吴悠赞同的点头,“的确,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陈欲不再张口,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再说,就要露馅了。
又是一阵沉静,两人各自琢磨着心事,两人的命运如此交织在一起……
“咣!”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吴悠瞬间坐起,身体下意识挡在陈欲身前。
陈欲倒是镇定,只是抬眼看着窗外,等待下一步的动静。
“听着像隔壁房间传来的。”
“嗯,隔壁是谁?老邢?”
“好像是,我出去看看!”吴悠正要下床穿鞋,被陈欲一把拽回。
“你待着,我去!”
“不行,万一是老苟折腾呢?”
“苟天辰?”陈欲不屑,“我会怕他?”
陈欲心想,若是再有一次,哪怕是暴露身份,也要将他五马分尸,自己动不了影怜,还动不了他!
陈欲拿起手机,给羽墨发了条信息:查一下苟天辰。
“吴悠,借你衣服穿一下。”随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黑色t恤套上。
吴悠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欲已经出了门。
陈欲警觉的听着四周的声音,确定周围和房顶没人,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判断着刚才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回声巨大,根本不像是房间里传出的,可那巨响只有一声,现在又恢复了寂静。
“咣!”又是一声巨响,这次陈欲明确听到那声音分明是从民宿大门外传来的。
陈欲蹙起眉头,农村的夜晚太过黑暗,大门外的小道也没有路灯,只能借着月光隐约看见树影婆娑,这对于陈欲来说极为不利。
陈欲有些烦躁,自己的夜盲症越来越厉害了。
他果断转身,蹑声回屋。
“无恙,怎么样?”
“不是老邢那屋,是外面。”
“我刚才又听见了。”
“嗯,我出去看看,不对劲。”
吴悠下了床,“不行,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我就去看看。”陈欲举起手机,给羽墨拨去电话。
“嘟嘟嘟······”
“老大。”
“听见声音了么?”
“听见了,我和凝脂正在外面查看。”
“谁让你们出来的。”陈欲瞬间火冒三丈,“万一是·····”
陈欲想脱口而出‘龚家’两字,用眼瞥到吴悠,又生生咽下。
羽墨心照不宣,“老大,若是龚家,你不要出来,我们来解决。”
“不行,太危险了,你们等我。”
陈欲挂上电话,又嘱咐吴悠,“你在屋里待着,或者去老邢那里也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这话吴悠听着耳熟,上次在宿舍,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心里一阵纳闷,这人为何每次都要这么说,到底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
陈欲没多说,将手机交给吴悠,转身走了。
吴悠拿着手机,试着解锁,有密码。
“啧!”吴悠猜测,刚才他应该是给羽墨打的电话,又回想着说话内容,“你们等我!”
吴悠了然于胸,看来羽墨和凝脂也来了。
他出门向隔壁走去。
“我操,你俩干嘛呢?”
吴悠刚一推门,看见老邢和老苟抱着对方,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吴悠,快来快来,你也听见声音了?”老邢的声音颤抖着,看来吓得不轻。
“废话,那么大声,地都震了。”
老苟看见吴悠,没说话。
吴悠白了老苟一眼,继续对着老邢说道:“你俩至于么,大老爷们的!”
“你丫不怕呀,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过这么震耳的声音,比他妈二踢脚都响。”
吴悠嗤笑一声,“你俩真够丢人的。”
“无恙老弟呢?还生气呢?”
“他出去查看情况了。”
“什么?”老邢惊住,“你说凌无恙?他出去了?”
老邢着实不敢相信,那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乍一看柔弱到一阵风就能被刮倒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对,我当时也是你这种表情。”吴悠摇摇头,“我说我去,他不让!”
“切!跟我这秀恩爱呢?”老邢脱口而出,瞬间后悔,他小心的看了一眼老苟,老苟并没有多做反应。
“你丫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抽你!”
老邢缩着脖子,“信信信,我不说了。”
陈欲半瞎似的打开大门,外面听不见任何声响,像身处地狱般。
“老大老大,这边!”羽墨摸黑看见陈欲,压着嗓子哑声道。
陈欲走过去,在羽墨身边停住。“发现什么了么?”
“没有,那声音感觉就在身边,可是周围三杀都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羽墨盯着陈欲,纳闷道:“老大,十方俱灭呢?”
“没带,吴悠的东西也在我包里,怎么带!让他翻出来不麻烦了!”
羽墨担心,若来者众多,该怎么抵御。
“奇怪!”陈欲皱着眉,左右看了看,心里疑惑,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痕迹!
“你们觉得像是什么?”
“像是火药。”凝脂望了望远处的山,“像是炸山的动静。”
陈欲凝视着她发愣,大脑迅速运转,“羽墨,你带三杀去找找,估计是龚家在建新基地。”
“是!”
“凝脂,你带几个人去山上找个利于观察的位置,有情况随时跟羽墨说。”
“是。”
陈欲分派完任务,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他在等!
等着敌人自己送上门来,若是龚家已经发现他进了西山,必定会来寻他。那两声巨响,有可能是龚家在开山拓土,如果是那样,自己便是安全的。但他不这么认为,以他对龚家的了解,他们从未在夜间施工过,所以大概率是冲着自己而来。
那两声巨响,很有可能是声东击西的伎俩,龚家熟悉自己的战术,他们知道一有情况,自己必定会将雨墨和凝脂派出去。
平时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身边都会留人,但今天他没有这么做,一是的确人手不够,二是龚家人都是蠢货,他把自己作为鱼饵,不如就趁今夜月色刚好,将来者一网打尽。
陈欲屏息凝神,他并不怕这样的环境对自己有多不利,他只想速战速决,尽量不让吴悠发现。
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出手,动静之大,民宿内的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陈欲又开始烦躁,心想出门一趟,短短一天的时间,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
“嘶嘶嘶…”
陈欲一秒回神,耳朵寻找着声音来源,是背后的草丛……
说时迟那时快,草丛缝隙中骤然刺出一把利刃,直冲陈欲后脑而去。
陈欲反应极快,稍一侧身,半仰起头,只见那利刃竟与陈欲咽喉处只剩分毫之差的距离,被他轻松躲过。
陈欲顺势抬手,一把攥住持刃之人的手腕,肩膀带动大臂,将那人整个拉出草丛。
那人借着拉拽的助力,向前飞去,随即稳稳地站住在陈欲一米之外。
陈欲正过身,只能依稀看见那人轮廓。
那人手持一把极细的剑,握柄垂在身侧,气定神闲。
“陈…欲,你…好…啊!”那人费力的说出这五个字,像是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而这声音陈欲再熟悉不过。
“舌头养好了?”陈欲的声音带着讥讽。
“陈…欲…”那人向前,慢慢朝他走去。
陈欲并没有后退,他从未惧怕过谁。
“龚选,我劝你别来送死!”
两年前,陈鸿向陈欲下令铲除龚家,原因很简单,只因龚家家主天作良无视陈鸿向他递去的关于收购龚家外族房产的计划方案。天作良接到方案时,一字未看,当着陈鸿的面,直接将方案书扔到自己脚边,还不忘踩上一脚。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向陈鸿宣战。事后,陈鸿直接将陈欲叫到家中商讨铲除龚家的计划。
但因为龚家高手如云,影怜怕陈欲会吃亏,提议铲除计划需要从长计议。
陈鸿听了影怜的提议,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派陈欲去龚家稍做教训,以儆效尤。
陈欲没有动天作良,也没有动龚选,只是杀了几个小罗罗,和龚选身边的一个管家。陈欲事先打听到,龚选自小就被天作良甩给那管家看管,虽是天作良唯一的儿子,但龚选并不招他父亲喜爱,管家却对他如亲生般的好。陈欲杀了龚选最亲近的人,这仇自然是要报的。
天作良给龚选找了最好的武术教练,龚选学的虽快,但总是掌握不到精髓,但慢慢地也成了天作良的左膀右臂。
那时,龚选持剑向陈欲劈去的时候,眼泪横流,陈欲冷眼相对,只是寥寥几招,就将龚选制服。
陈欲将龚选绑在房柱上,用刀生生割了他的舌头。
龚选的舌头并没有被完全割下,陈鸿要留他性命,陈欲不会不从,若是将他舌头全部割去,龚选也就废了。
两年后的龚选,再次与陈欲针锋相对,无非是报两个仇,一个是人命,一个是舌头。
“陈…欲,没想到…你竟敢…进…西山!”
陈欲冷笑道:“有何不敢!没想到…你竟敢…来找我。”
陈欲学起了龚选说话,自顾自的笑着。
龚选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仇恨和耻辱相加,恨不得将陈欲的骨头捏碎。
“陈欲!你竟敢…如此侮辱我!”龚选话音未落,忽然举起手中的剑向陈欲头顶劈去。
陈欲微微闪头躲避,而后朝他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龚选,将人踢的倒飞出去。
“龚选,不要再上前,不管用多少年,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跟我打,你还未出招就已经输了。”
的确,龚选的身手和陈欲比起来,根本就是天壤之别,龚选所学的都是防身之术,若与陈欲正面对抗,毫无胜算。
龚选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这两年他勤学苦练,却还是碰不到陈欲分毫。
龚选捂着胸口,痛苦地爬起来,“陈欲,为什么?”
陈欲骤然沉眸,满眼轻蔑之色。“龚选,你龚家对我父亲如此不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父亲留你父子二人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要懂得感恩。”
“感恩?”龚选狂笑不止,“陈欲,像你这种…恶魔,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世上,你和…陈鸿…就应该下地狱,你们…不配…有…灵魂!”
陈欲面色冷厉,看着那人发疯般的大笑着。
“老大!”羽墨从远处跑来,神色紧张。
龚选见有人来,慌忙躲进身边的草丛里,没了踪影。
“哼!废物!”陈欲轻掠过龚选逃走的方向,低声嘲笑。
“老大!什么情况?”
“没事,是龚选。”
“什么?龚选都敢和你单挑了?”
陈欲冷笑,“他没那个本事!”
“也是,落荒而逃了,龚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
“行了,把凝脂叫回来吧,我回去了。”陈欲满脸担忧道:“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刚才龚选对我出手,我也没敢和他多缠斗,不知道动静大不大,被那几个人听见了,会很麻烦。”
羽墨点头,“知道了老大,快回去吧。”
推开门,院内一片寂静,陈欲又淌着漆黑慢悠悠的走着,他想喊一句‘吴悠’,又怕惊着别人。
“吱呀!”其中一扇卧室门被拉开。
“无恙?”
是吴悠的声音。
陈欲的心彻底落地。
“吴悠!”
“我在!”
随后陈欲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接着便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拖进怀里。
“无恙,你有没有受伤?”吴悠的声音透着焦急和担心。
陈欲埋在吴悠怀抱里,无比安心。
“我没事。”
“没事就好,外面怎么回事?”
“没事,在炸山而已。”
“炸山?”
“嗯,应该在修隧道吧。”
吴悠呼了口气,“那就好!”
吴悠拉着陈欲回屋,将陈欲重重地按坐在床上,严肃道:“凌无恙,这是最后一次!”
陈欲不明所以,“什么最后一次?”
“再有任何事情,你!不许再出去,以后我去,你在屋里等着,听见没有!”
陈欲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起来。
“不许笑,严肃点。”
陈欲抬起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如坐针毡,你懂不懂!我差点冲出去找你!”吴悠情绪激动,差点喊出来。
“那怎么没去找我?”
“我…我…”
“我什么?”陈欲像逗小孩一样挑眉看着他。
“你让我在屋里等你,我得听话呀。”吴悠声音越来越小,“再说了,你没看见老邢那个完蛋玩意,吓的都失禁了!”
陈欲听罢,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吴悠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泪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