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柯丹语给姐姐送完了花要回镇上,林、李两人也要,于是搭了两人的顺风车,等到了镇子上,时间不早了,就一起在镇上的小饭馆吃了饭。
李鸣呈最先放碗筷,他接到了李家安排的司机的电话,出饭店去跟对方交接,留下林、柯两人继续吃饭。
此时柯丹语已经得知李鸣呈是当年那场车祸的受害者之一,跟李鸣呈先前的反应相差无几,她露出的情绪并不多。
她因为车祸饱受指责,这么多年来,她多少学会了处事不惊的技能,特别是跟那场车祸相关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刺穿她的盔甲。
说起来当年那件事故发生时她才四岁多,本来不应该记得太多,但因为亲戚和父母的反复提起,以至于十几年后的今天,她还记忆犹新。
她记得那一天的所有事。
那是一个周末,她跟姐姐被父母送回老家让奶奶帮忙照看,因为他们要忙于生计。
那天奶奶生病卧床不起,两个孩子为了让哄看起来很痛苦的奶奶开心,就相约去村子外采点野花,那时正值深秋,外面一片萧瑟,为了采到花,她们两个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等回神,已经周到了距离村子很远的大路边上。
所幸两人如愿采到了不少的花,正打算回去,天降横祸,车祸发生了。
她们的村子距离车祸发生点很远,那年头村子里的青壮都出门务工了,只剩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在家带孩子,以至于车祸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发现。
事后柯丹语被亲戚指责顽皮,不顾生病的奶奶,拉着懂事的姐姐在外面疯跑,还把姐姐害死了。
世人似乎对一场事故中的幸存者要苛刻一些,柯丹语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年死的是她活下来的是姐姐,被一直夸赞懂事的姐姐未必不会像她一样被受到指责。
想起往事,柯丹语晃了晃神,一个不察,筷子上夹着的那片藕片掉落下来,从她胸前一路滚到腿上,蛮横地留下汁水。
柯丹语:“……”
她眼角抽了抽。
一张纸巾朝她递了过来,送关怀者还顺带送了一个微笑给她。
柯丹语接过来,道了声谢,拿纸巾擦擦。
“丹语怎么这个时间回家?”不想餐桌上太沉默,林安笛随口问道。
真的只是随口问,没话找话的那种,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学妹不是那种会把私事往外说的类型,预测她会随便找件事糊弄一下。
但她想错了,对方面对她意外地真诚。
“我接到河梁的派出所的电话,说我老家的地窖里藏了人,被藏的是我爸,让我回来处理一下。”柯丹语道,用古井无波的语气。
“啊?”林安笛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发展?
柯丹语相当镇定,她甚至还在扒饭,丝毫不耽搁自己解决温饱问题。
林安笛:“……”
说起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柯丹语连惊讶都欠奉,平静道出:“是我妈干的。”
林安笛:“唔。”
柯丹语道:“我第一次高考那年,我想去读书,我妈大发脾气,我爸在旁听着,也不知道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他偷拿了姐姐的赔偿款,想拿来给我读书,结果被我妈发现,一怒之下把他捶了,最后把他扔到了家里的地窖里。”
然后转头告诉她,她爸跟小三勾搭上,携款跑了。
柯丹语语气轻松:“这事我妈做得还挺有意思。”
林安笛:“……”
柯丹语也是才从派出所那里得知了真相,但她丝毫没有为父亲的付出感动,往前十多年,那个男人可没少参与折磨她,她难不成要因为他偶然地父爱了一下下就感激涕零吗?
呵。
“多亏我妈这疯得不轻的行为。”柯丹语甚至觉得有些快乐。
前两天她报警告刘念梅虐待,警察来了,了解了她的事,深表同情,但因为她眼下已经成年了,所以只是居中调解,对刘念梅说教了一番,看她态度良好就把人给放了。
幸好刘念梅丧心病狂地囚|禁了自己丈夫,这些总算能把她送进去关着了。
终于能拜托这个人了。
柯丹语心情不错,至于她那个父亲,被关了好几年,不仅一身病痛,还被关出了精神病,这会儿别说她是谁了,他连自己是谁都恍惚了。
挺好。
柯丹语的心情明显变好,她对对面的学姐道:“我过几天就能回a市,然后参加公司的培训。”
读书,参加培训,赚钱,和姨婆过好日子,未来光明。
林安笛看见对面的女孩眼中漾起了笑意,愣住。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女孩的情景,对方就像坠落枯井的幼兽,似乎已经被困多日,还活着,灵魂却已经死去,整个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但现在,生命的光辉在她身上若隐若现。
于是,林安笛不再去探究她为什么用最无动于衷的语气说着惊世骇俗的话语。
这样就好。
“嗯。”她笑着回应,“期待你成为我们公司的名模。”
两人最后就柯丹语的姨婆想要卖房还钱的事聊了聊,柯丹语最后说她会解决,林安笛相信她。
李鸣呈跟司机交接完回来,林安笛跟柯丹语的聊天已经告一段落了,饭也吃好了,柯丹语跟他们道别,回了镇上的旅馆,林安笛和李鸣呈则坐车赶路,准备去隔壁县城的机场。
在去县城的路上,林安笛接到了一通她母亲打来的电话,这是林安笛拒绝她的母亲的邀约之后第一次跟对方通话,或许是才听说了柯丹语那样凄惨的过往,林安笛觉得她跟自己父母的那点事简直算不上事,她的那些纠结那些烦恼甚至有点矫情。
也或许是她真的放弃了对父母的期待。
总而言之,当她接到母亲的电话,她的心境意外的平和。
“安笛,你去河梁了?”母亲在电话里问她,“我听一程说,你今天去河梁了。”
林安笛靠着一旁的李鸣呈的肩,懒懒地回了句:“嗯。”
电话另一端的人因为她的承认短暂地停顿了一秒:“安笛,你……”
怪异的情绪顺着电子流从电话里传出——
“你已经很久没去过河梁了吧?怎么会跑到哪里去?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啊?”
想起什么?
这话从何说起?
林安笛莫名。
“你曾经在河梁出过车祸那件事啊,你不是因为想起了这件事才突然跑去河梁的吗?”母亲语速略快,“当年你在那边出了车祸,受了刺激,忘记了车祸,但变得很排斥那个小镇,抗拒再去那里……”
林安笛:“……”
“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跑去确认的吗?”母亲有些奇怪地问。
“……我只是去看望卫爷爷。”林安笛无语。
母亲:“……”
林安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她从车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飘忽虚渺。
就跟她的记忆一样。
“诶,我也出过车祸?!”林安笛钝钝的脑子终于理清了母亲的意思,差点没能控制住音量。
正低着头用笔记本处理着邮件的李鸣呈听到这句话抬头看向了她。
林安笛没空跟他解释,注意力都在电话上。
“也?”母亲抓住了她的用词。
林安笛去看身侧的李鸣呈,是的,“也”,她旁边就坐着个车祸幸存者。
微妙。
河梁这个小小的镇子竟然还是个事故高发地,林安笛的思绪信马由缰。
她想起了自己偶尔会做的怪异噩梦,那原来是事故后遗症么?
唔。
她对自己曾经经历过车祸这事真的没什么实感,如果不是母亲这会儿提起,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呢。
同样是经历车祸,李鸣呈、柯丹语比她惨多了。
母亲在电话里说:“是出过车祸,不过你没受什么伤,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些刺激,你没想起来就算了,今天这事就当我没说过……”
林安笛:“……哦。”
好吧,追究一场早就过去了的、并且没有给她留下明显伤害的车祸的确没什么意义。
林安笛正准备挂电话,但电话另一端的母亲却出声挽留住了她:“安笛——”
“嗯?”林安笛满脑子都是车祸二字,显得心神不属。
这时,母亲说道:“回a市后,我们见一见吧。”
林安笛跑远的意识归位了。
母亲说:“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吧,一起吃个饭。”
林安笛默然。
电话另一端正在等待她的回复。
林安笛眸光闪烁,呢喃着回道:“不了吧。”
“……”
“……”
林安笛说:“我最近在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了,还要兼顾学业,没什么时间。”
另一端的人似乎想说什么,林安笛赶在这之前开口道:“以后只会更忙,所以——”
“所以?”
“没什么事的话就不用见面了。”林安笛听见自己这么说。
李鸣呈的目光又深又沉地落在她身上,林安笛注意到了,侧头朝他笑了笑。
她正在处理她跟母亲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她正在切割她跟母亲之间的关系,以前的她或许做不到,但现在的她的表现可以称得上从容。
她也变了很多。
漫长的沉默隔着电话蔓延着,林安笛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
然后她等到了母亲的回答,对方说:“嗯。”
没有什么不舍。
林安笛听出来了。
林安笛并不是傻,她自然能感觉得到,她的母亲对自己这个联姻产生的女儿没有太多感情,弟弟出生后她注意不到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了;当林老爷子提出要带走女儿,她轻易就放手了;老爷子去世,女儿失去亲人,她因为工作太忙没有陪着她;每月只是规律地跟女儿见面等等都已经说明了一点,她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投入的爱十分有限。
虽然不爱,却也谈不上憎恶。
离婚时,她询问了林安笛跟谁,林安笛选择了她,她就带走了她;当林老爷子出现要带林安笛走,她问了林安笛的意见,林安笛自己要走她才放手;为了确认林安笛的现状,她每个月都抽出时间跟她见面……
这当然不是一个爱着自己女儿的母亲,但她也没有故意要去做一个坏母亲,只能说,做母亲的付出了她愿意付出的,做女儿的却期待的更多,不对等,所以站在林安笛的立场,产生落差的她感觉自己被伤害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林安笛也不是在恨自己的母亲,她只是单纯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会很累。
所以,斩断吧。
电话结束,林安笛知道,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她的母亲不会再约她。
林安笛想到这里,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也早早计划过要这么做,却仍在这一刻的到来感到些许迷茫。
然后她就被突兀地塞了一颗糖。
林安笛:“……”
嘴里半含着糖果,她木木地看着塞她糖的人,后者对上她的视线,跟她大方表示:“吃吧,还有很多。”
林安笛:“……”
她什么时候说想要吃糖了?
她伸出舌头将糖卷进去,咔嚓咔嚓咬,挺甜。
于是吃完一颗,她下意识朝旁边看过去。
李鸣呈果然又给了她一颗。
“安笛——”男人看着她。
林安笛放慢了咀嚼的动作,等他说话。
他说:“我会很疼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
“就算没有妈妈,我也会努力让你幸福。”
啊,他听到了她跟她母亲的谈话,林安笛心中想。
甜。
舌尖被糖果的甜蜜包裹,很甜。
她没有接话,手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笑眼弯弯:“鸣呈,再给我一颗糖。”
因为在小镇逗留了太久,等林安笛和李鸣呈回到a市的家中已经是深夜,林安笛几乎睡着,上楼都是靠男朋友背的,进了屋,两人没有多话,匆促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林安笛觉得困得不行,她沉沉睡去,可只短短睡了一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
她做了一个可怕至极的梦,醒来抱住身侧人嚎啕大哭。
李鸣呈被她吓到,连连轻拍她的背哄她。
“怎么了安笛?”
怎么了?
林安笛梦到自己身处烈焰地狱,死亡之气萦绕不散,但好在有一双温柔注视她的眼始终注视着她,给她勇气。
然而,那双眼却闭上了。
她啊啊啊地尖叫,试图吵醒对方,但那双眼没有再睁开。
地狱世界只剩她一个人。
好可怕。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看着不断往自己怀里蜷缩的小女友,李鸣呈眸光沉沉。
因为车祸噩梦了吗?
他想。
在离开河梁的途中的那通电话似乎提到过,他怀里人也曾经历过车祸来着。
“不怕,已经过去了……”
他温柔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