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日原笠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阳光从窗户的倾角撒下来,穿过重重窗帘,到她身前的只剩微末的暖意,毫无燥热之感。
现在已过了冬至了,天气越发寒冷,这暖意自是像雪中送炭。日原笠子掀开被子,边上的星流安矢子还在呼呼大睡。
其实在教堂的时候安矢子是每天要很早起来的,早上七八点就要跪在十字架前磕头祷告,在胸前画十字,直到九点左右,才会被神父派去种土豆。
啊,总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星流安矢子因此练就了铁头。
她似乎还很乐在其中。
不过教堂没了以后,星流安矢子住进她家里,事情就变了。
日原笠子一般是晚上九点睡早上十点起,她每天十一点会接到高层打来的电话,一般就是问一些身体情况咒力多少之类,大概半个小时。下午没事情,一般和星流安矢子一起出去遛弯——那个时候星流安矢子才起来。
日原笠子是不用吃饭的,毕竟她没有心脏,也不需要什么能量供给,咒心的能量完全绰绰有余了。
星流安矢子就更不用了,她有【神眷】给她提供九十年绰绰有余的咒力和能量。
所以她家厨房……积灰已久。
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日原笠子还一惊,以为什么人闯进了她家,转念一想又不对,她家的防御术式六眼来了都撕不破,何况是普通人。
哦,昨天收了个小弟。
哦,小弟需要吃饭。
于是日原笠子眨眨眼,摸向床头,摸索着拿起盲杖,用术式把衣服套好,敲着盲杖不紧不慢出房门。
盲杖不仅是一样工具,而且是盲人的绝对安全感。何况,这根盲杖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夏油杰听见声音,从厨房走出来。
“日原桑,厨房积灰有点严重,我已经打扫完了,下午可以出去买食材吗?”
日原笠子:“可以。你记得把安矢子叫起来,让她陪你一起去,我就不去了,我今天要去教一个叫伏黑惠的孩子术式的使用方法。说起来,他似乎是这任六眼的学生,明年就要入学高专了。”
“那孩子是十影的传人。当初遇见他的时候,我还真没想到……”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走到门旁,蹲下来摸了摸地板,地毯有着略微粗糙的手感。她很快拿起自己的唯一一双鞋子,把脚伸进去。
“禅院家会傲慢大意到连十影术式都被六眼收归己有。”
日原笠子右脚勾起,拔了拔鞋跟。
“我已预感到一个未来。禅院家将被御三家除名,这是必然的。”
夏油杰不置可否。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想的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话,又为什么是禅院家。
她走向阳台,摸着玻璃打开窗户。
窗外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她矮下身子,俯首称臣。日原笠子跨过窗户,坐在它的肩上。
在夏油杰这个位置,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她露出来苍白的脸和淡红的唇。
他的紫色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看着窗外的咒灵。
那咒灵已经超过了特级过的范围,几乎要到达上限。
她的术式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会咒灵操术?
她昨天自我介绍时的那句“你术式的母亲”是什么意思?是操控他的术式?是复制?
母亲……母亲?
夏油杰不住地想到一个可能。
……前代?不,咒灵操术这样的术式,怎么可能有那种类型的领域啊。
她到底是……
她苍白的手握住窗框,俯下身来,黑发垂下去,似乎面对着他的方向,面容平静。
“再见。”
-
再见到贺茂小姐已经是三周后了。她最近似乎有点忙,所以伏黑惠并没有急于打扰她,而是自己练习术式,积攒了一些问题一起询问她。
贺茂小姐一如既往地年轻漂亮,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把脸对准他的方向。
——没关系,习惯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大概就是真的方向感不好吧。
总之,伏黑惠开始跟日原笠子的咒灵过招。
两条玉犬杀的不亦乐乎。
日原笠子站在那里,静静感受着伏黑惠的动作。
以前倒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小辈们即使跟她过招,也不会无所保留。
——怕把她弄伤。
她补放了一只咒灵在他身后,准备偷袭,可是却陡然发现已经有一只咒灵了。
盲杖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咚”声。日原笠子瞳孔猛缩,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下意识到他身后撑起无下限了。
黑发瞬间变色,她苍蓝的眼睛里全是愤怒。
伏黑惠,只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啊。
诅咒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了吗?!
伏黑惠似乎感受到了响动而转头一看。
正好看到——
日原笠子一头雪一样洁白的长发,一双澄澈的蓝眼睛,她的身前有一层盾挡去所有攻击,一边用说不出名字的术式斩灭那咒灵的身体。
那只咒灵非常强大,又会隐蔽气息,他根本没有察觉。如果不是贺茂笠子出手,他大约已经是……死人了。
那只咒灵,至少是特级。
——那帮诅咒师真是下了血本啊。
而贺茂小姐的那层盾……
她是六眼?!
她用的是五条老师的术式,绝对不会出错的……不,怎么回事……
同一时期不是只能有一个六眼吗?!
伏黑惠觉得头都晕了。
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着日原笠子给一个解释。
日原笠子却没来得及回头向他说任何话,她——
她追向东南方向,消失了。
伏黑惠呆滞地站在原地,很久以后,转身颤抖着捡起她掉落的暗金色盲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号码。
-
日原笠子实际上是抓诅咒师去了。
废话,再内斗下去,咒灵就要一家独大了。
她抓人向来是很容易的,因为她对咒力残秽独到的敏感。
她实在是太愤怒了,以至于一看到那诅咒师就摆出手势领域展开。
而对面的诅咒师,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了连忙展开领域——
“来得及吗?”
日原笠子嘲讽地轻声问。
不,不要误会,不是指是否来得及展开领域的问题。
是“来得及螳臂当车吗?”
“领域展开。”
红唇轻启,苍白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她苍蓝的眼眸沉静如水,白色的长发轻轻飘起。
对方慌张地摆出手势,“领域展开,【噩梦死翳所】。”
纯黑的领域伸出一只只苍白色的手,拽着日原笠子的脚踝就想往下拖。
日原笠子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啊。”
她纹丝不动,嘴角勾起,手势飞快变换。
“领域展开。”
更深的黑色连带原来的领域一起诅咒,那些苍白的手臂无力起来,被新伸出的手拽着折断,翳进阴影里。
“【噩梦死翳所】。”
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
对方倒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看向日原笠子,瞪大双眼左右打量。
“你……你怎么会……你是谁……”
女人的白发渐渐变黑,眼睛渐渐空洞。
她垂下白色的睫毛,咧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看似在怜爱对方。
可诅咒师只觉得如坠冰窟。她脚下已经被无数只苍白的手握着往下拖,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
她是谁?
“无论是谁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告诉他的,这是一种公平。”
“我叫日原笠子,是你术式的母亲。”
随即,一只苍白的手将她拖入深渊,只留她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可悲又无谓地挣扎。
【救、救、我。】
-
纯黑的领域里迈出一只苍白的腿,随着她身体的离开,领域渐渐消失。
日原笠子毫发无损。而她的敌人已经消失无踪,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死去得无声无息。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慢慢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无所适从了。
她的盲杖,似乎掉在训练场了。
——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日原笠子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摸着通话键按下。
“摩西摩西?是贺茂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佻又清晰,一听就不是伏黑惠的。
日原笠子摸着凸起的4键陷入了沉默。
她有给每个联系人编号的习惯,星流安矢子是1,咒术界高层是2和3,伏黑惠是4,夏油杰是5。
不久,她还是眨眨眼睛,“我是贺茂,你是?”
“我是惠的老师哟,贺茂小姐有一根手杖掉在惠那里了,你来拿吗?”
啊。原来是六眼。
她不去的话,他会找各种理由来要她去的吧。
日原笠子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好的,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五条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讶异地挑挑眉头,转而意味不明地笑一下。
“我在银座的寿司餐厅,贺茂小姐一起来吃顿饭吧?我也想和十影认识一下。”
“我明白了。”
-
日原笠子进来的时候,五条悟正在吃马卡龙。
他身边坐着伏黑惠,伏黑惠看见她进来,抿了抿嘴。
转头看见伏黑惠不太对劲,五条悟看向这里。
他看见白发蓝眼的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兴味地勾起嘴角,一脸愉快地朝她招手。
“贺茂小姐!这里这里!”
日原笠子走到他面前,五条悟绅士地把位子拉开:“初次见面,我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五条悟,惠的现任老师!”
原来是乐天派啊,六眼大多都是乐天派。
日原笠子施然坐下,看向五条悟:“初次见面,贺茂笠子。”
“听小惠说,贺茂小姐以前是禅院家的小姐,后来嫁到了贺茂家,那样的话和小惠还真有缘啊,对吧!”
“啊,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有一点好奇……贺茂小姐和我的外貌很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禅院那帮老家伙,反倒跟五条家的六眼一样耶!眼睛也很漂亮,头发也很漂亮,这是为什么呢?”
“啊……这是我的术式。”
真是油盐不进啊……
五条悟磨了磨牙。
“欸?是什么种类的术式呢?”
“五条老……”伏黑惠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五条先生叫我来这里,是为了还我盲杖的吧?”
五条悟看她半晌,反倒从身后拿出一根盲杖杖,开怀地笑起来。
半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盲杖递到她面前,嘴角戏谑。
他看见她一身衣服有着至少十重高级防御术式,这很正常,因为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她的身份绝对不可能低。
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只有这根盲杖,只是一根普通盲杖呢。
“贺茂小姐,你真有趣。”
日原笠子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癫狂,毫无波澜。
“只是,贺茂小姐的眼睛这样漂亮,为什么还会需要盲杖呢?”
他圆润的指甲点了点杖身的一个小地方。
“你的盲杖上,又为什么会有写着五条的烙印呢?”
是的,盲杖的尾部刻着歪歪扭扭的“五条”,因为是五条安十三岁时,去苏联留学前亲自做来送给她的。
日原笠子垂下眼睫,半晌,轻笑一声。
“不愧是六眼啊。”
她接过盲杖,抚摸着那凹陷的印记。
“啊……我是该感谢你对我眼睛的夸奖吧,但是眼睛再美依然无用,我从没亲眼见过我的眼睛,确实是一个只能靠着盲杖度日的瞎子。而这根盲杖,是你的前任六眼五条安在留学前送给我的。”
“也是她送我一双……”
日原笠子看向地面,仿佛看见一片黄土,黄土前头有棵参天的树,树枝分叉,树冠上坐着一个白色长发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脸灿烂的笑容朝她挥手。
停下!日原笠子!你在干什么!你竟然想让别人冒名顶替阿世吗?!那样深爱你的阿世,你都要辜负他了吗?!对着这个无关紧要的后辈,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地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她不敢再见他,逃也似的远离那片树荫,轻微颤抖了一下,看向五条悟。
“算了,没什么,五条安,她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眸色冷静,睫毛上翘,目光清明,似乎一副很安定的样子。
可藏在桌下的手,为什么颤抖着握紧了呢,日原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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