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白发高堂
三天后,开往云山省桂溪县的班车上,吴琦伟望着窗外的崇山峻岭怔怔出神。
痛哭过后吴琦伟挣扎着站起喃喃地道:“我带你回家。”说着就要俯身将陆明英的尸体抱起。
看守老头急忙道:“你干什么,住手!”
吴琦伟怒道:“凭什么不行?”
老头目睹了他的悲伤心中也有些于心不忍,道:“年轻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里面的尸体都是有数的,你什么手续都没有就把她带走,你这是在砸我的饭碗呀。”
吴琦伟冷冷道:“什么手续?”
老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到医院办公室去问问吧?”
吴琦伟只好低头冲着陆明英冰冷的尸体道:“明英,你再等等,我马上回来。”在老头的指引下来到了医院办公室。
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批尸体送来的时候已经死亡,医院无权处置,让他去找区警察局。
吴琦伟强忍着悲伤和疲惫找到了区警察局。
值班的老乘警让他先出具身份证和户口本证明亲属关系再说。
吴琦伟说身份证户口本等东西全部在爆炸中遗失,而且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就算把东西拿来,也没办法证明亲属关系。
警察说男朋友不行必须得亲属来,如果不是直系亲属没有户口本的话还要做dna。
吴琦伟愤怒地说陆明英父母已死,兄弟姐妹全无,问他上哪去找亲属?
警察不耐烦地说那就得去找旁系亲属,反正不管怎么都得亲属来。
见他完全不近人情,吴琦伟气得揎起拳头就想打人。
旁边两个刚刚救人回来的年轻警察看见,连忙将他拉住。
两人目睹了爆炸现场的生离死别,对他非常理解,好说歹说地将他拉了出去,让他先出去找找看,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再说。
吴琦伟从交谈中明白两人也是刚刚救人回来,不好再对着他们发脾气,茫然地来到大街上,感觉身心俱疲,来到江边的石凳上坐下发呆。
这时候刘志渊的电话打来,急切地道:“你现在在哪里?”
吴琦伟无精打采地道:“什么事情?”
刘志渊道:“你和你女朋友都没事吧?”
吴琦伟哽咽道:“明英……已经死了。”说着泪水再次冲破眼眶。
刘志渊叹了口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吴琦伟突然想到对方也是警察,或许有办法帮自己认领遗体,忙将自己刚才的遭遇简要说了一遍。
刘志渊道:“我可以帮你开个证明,但是估计得到明天。”
吴琦伟抹去泪水,淡淡地道:“谢谢你了。”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刘志渊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赶忙道:“等一下。”
与此同时电话另一头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刘处,局长叫你。”
刘志渊只好道:“那我明天联系你。”说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吴琦伟心如死灰,找了一个桥洞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五六点。
刘志渊再次打来电话,约他在西山公园见面。
吴琦伟急忙打车赶了过去。
几分钟后刘志渊赶了过来。
他东张西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我发现这次的爆炸案疑点重重,很有可能是人为故意纵火导致的。”
吴琦伟一听这话悚然一惊豁然站起道:“凶手是谁?”
刘志渊道:“你先不要激动,我也只是初步怀疑,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吴琦伟咬牙切齿地道:“你说!”
刘志渊道:“爆炸发生前你在附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吴琦伟脑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早上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沉吟半晌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调出陆家湾附近近一个月来的监控录像?”
刘志渊道:“监控录像会随时传到云端,我带你去市局监控中心看看。”
吴琦伟跟着刘志渊来到了监控中心,将自己在巷子口见到那个可疑身影的时间地点告诉给他。
刘志渊立刻告诉技术人员将复兴巷口当天的视频全部调了出来。
吴琦伟趴幕前目不转睛地细看,很快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监控画面中,那人戴着口罩,压低帽檐看不清模样,背着一个包鬼鬼祟祟巷子口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吴琦伟匆匆向远处走去。
死死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吴琦伟恍然叫道:“他是罗正雄。”
刘志渊道:“好,你等等。”挨个调集沿途的监控录像继续搜寻,很快就推断出了罗振雄的行进路线,并惊讶地发现他曾在发生爆炸的那个仓储公司门口徘徊许久。
吴琦伟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大骂道:“畜生,肯定是他捣的鬼。”
刘志渊道:“只要锁定嫌疑人就好,你尽量详细地把罗振雄的信息说一下,或许我们可以查到他在哪里。”
吴琦伟只知罗正雄的姓名和大致年龄,以及他是云山省桂溪县七河乡同寨村人,便将这些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志渊。
刘志渊立刻根据这些信息在系统里面排查,很快调出了罗正雄的身份信息。
他利用身份证号继续查询罗振雄的行程。却只能查到他最后一次使用身份证是在陆家湾的佳丽酒店住宿了一晚,此后的相关信息便成了一片空白。
刘志渊让吴琦伟拍下了屏幕上罗正雄家乡的详细地址,说现在看样子只能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吴琦伟满心满眼都是找罗正雄报仇,从刘志渊手里拿到了证明,立刻去警察局拿到了死亡通知书,并办理了尸体认领手续,从医院领回了陆明英的尸体。
亲眼看着陆明英的尸体变成了一盒骨灰,吴琦伟头脑被仇恨填满,迫不及待地打通了刘志渊的电话,想和他一起去云山找罗正雄。
刘志渊没有接电话,一个小时后用一个新号回过来,压低声音告诉他,现在形势已经变了,叶市长因为陆家湾的爆炸事故已经被迫辞职正在接受调查,自己也被卷土重来的慕锦城停职,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监视,让他只管去办事,尽量不要联系自己。
吴琦伟心中一沉,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满楼的压力,简单化妆一番后,趁夜离开了宾馆,一路步行跑到郊外,故技重施,又爬上了驶往云山的火车……
他一路辗转来到了云山省城昆宁市,又在汽车站外守候,登上了驶往了桂溪县的班车。
汽车沿着高速公路,穿过一座座跨江大桥,走了八九个小时,在刚刚日落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桂溪县城。
吴琦伟顾不得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汽车站,然而通往七河乡的班车已经停发,而且由于这个乡地处偏僻,下一趟班车要到明天早上十点才发。
吴琦伟只好随便找了个小旅社住下,第二天草草吃完饭,早早赶到车站,坐上了通往七河乡的班车。
班车拉不满人,一直磨磨蹭蹭地等到将近十一点才缓缓出发。
云山省地处西南高原,桂溪县的地形更是典型的贫困山区,出了位于小小盆地中的县城,沿途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险,到处都是陡峭险峻的崇山峻岭。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又走了将近四五个小时,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七河乡。
同寨乡又是七河乡比较偏僻的村子,没有直通的班车。
吴琦伟找人打听了一下路径,决定步行赶去,可惜心急之下不小心走错路又跑到了另一个村子,等搞清楚情况终于跑到同寨的村时候,又是将近一个小时过去。
此时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终于停下,村落的简陋建筑在在浓浓的白雾中若隐若现,活像志怪小说中那些精怪居住的洞府。
吴琦伟沿着脚下陡峭的石阶一边向上攀爬,一边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
周围的山林间,不时传来狼嚎猿啸之声。
吴琦伟担心自己的突然出现惊动罗正雄,所以速度放得很慢,爬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半山坳的台地上。
村口一个弯腰驼背、头缠白布的老头挑着一担柴蹒跚走过。
吴琦伟连忙上前将他叫住,打听罗正雄家所在的位置。
老头满口土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好在西南方言与西北方言有相似之处。
吴琦伟耐着性子连猜带蒙,比画了半天终于让老头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并告知了罗正雄和他祖父母的名字。
可惜村民们平时虽然相互十分熟悉,平时交流却都以小名相称,反而不知道对方的大名。
吴琦伟只好问他村里有几户姓罗的人家。
老头说村里只有一家姓罗的,并热情地把他带到了那户人家附近。
远远看见了那处破败的院落,吴琦伟赶忙停住脚步,将喋喋不休的老头送走,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院落跟前。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位于悬崖边上的小小院落,屋子周围的土墙大半已经坍塌,木板扎成的大门几乎形同虚设。
吴琦伟跳过土墙,蹑手蹑脚地摸到窗子跟前,向里面看去。
昏暗的房间里,窗边的一张竹板床上,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头和衣而卧,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屋顶。
斜对面的炉子跟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脊背佝偻,费力地将柴火添到炉膛之中。
虽然眼前的两人明显人畜无害,吴琦伟却不敢贸然行动,蹑手蹑脚地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整个院子里面除了一个破败的鸡舍,再不见其他的活物。
吴琦伟回到窗口继续偷听。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屋子里除了炉上的铝锅发出的咕咚声,床上破背下老头痛苦的呻吟之外竟然再没有别的声音。
吴琦伟只好挺起身子,来到门口轻叩房门。
将近一分钟过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老婆婆皱皱巴巴,如风干的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费力地眯着眼睛,缓缓地道道:“你找谁呀?”
经过之前与村口老头的交流,吴琦伟已经能够勉强能够听懂本地方言,一边探出脑袋警惕地看向门后,一边随口敷衍道:“我找罗正雄,他在家吗?”
老婆婆侧起耳朵道:“小伙子,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吴琦伟只好耐着性子大声道:“我找罗正雄。”
老婆婆继续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道:“啊?罗正雄,那是谁呀,我不认识呀。”
吴琦伟心中咯噔一下,正在寻思是不是老婆婆故意装傻时,屋子里面老头的声音响起:“老婆子,你糊涂了吗?那就是阿雄的官名啊。”
老婆婆连忙道:“哦,对,我真是老糊涂了,阿雄不在啊,你找他干什么?”
吴琦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婆婆道:“他一直没有回来吗?”
老婆婆半张着嘴,出神地看着吴琦伟的胸口,喃喃道:“他上次是啥时候回来的这?好像是去年,哦,不对,应该是前年,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见老婆婆一问三不知,吴琦伟顿时心往下沉,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道:“老人家,我是阿雄的朋友,老早就听说他家在这里,今天出差路过,代他来看看你们二老,您看我可以进去吗?”
老婆婆一脸惊喜地道:“原来是阿雄的朋友啊,快请进来。”
吴琦伟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慢慢跨过门槛。
刚一进门,一股屎尿的骚臭味扑面而来。
吴琦伟立刻屏住呼吸,皱着眉头朝着味道来源的方向看去。
却原来是来自老头所在的竹板床。
老头见吴琦伟看向自己,低下头露出羞愧的神色,长叹了口气道:“唉,老了,不中用了。现在又成了这个鬼样子,动也动不了,让你见笑了。”
吴琦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向房间四周以解尴尬。
房子阴暗潮湿、设施简陋,除了老头所躺的那张竹床之外,就是东北角落里一口油漆都快掉光的木柜,北面靠墙正中间位置一张只剩下三条腿的八仙桌,桌子两边凳面已经开裂的两张破椅,以及屋子西侧木板上面码放的五六包缀满了破布补丁的粮食袋。
老婆婆缓缓关上门,指着八仙桌旁的破椅子道:“小伙子,你快坐,我给你倒水。”
吴琦伟被这惊人的贫困震惊,忙道:“老人家不忙,我说几句话就走。”
老婆婆道:“小伙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着急干什么?我给你盛饭。”说着拖着蹒跚的步子一点一点地挪向火炉。
吴琦伟连忙道:“真地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上前按住她的手臂。
老婆婆不由分说地道:“那怎么能行,客人上门哪有不给吃饭的道理,你快坐着。”说着不顾他的阻拦,继续向火炉挪去。
见她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吴琦伟也不敢硬拉,只好退到一边。
老婆婆像只衰老的乌龟一样慢慢挪到火炉边,一手拿起炉子边缺了一个小口的褐色瓷碗,一手抓起铝锅里一柄黑黢黢的大铁勺,颤颤巍巍地舀了一碗混杂者黄色小块的米粥。
吴琦伟赶忙上前伸手去接。
老婆婆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一个不慎就撒了吴琦伟一手,连忙惊呼道:“小伙子,对不住了,你没事吧?”
吴琦伟强忍着手背上传来的灼痛,笑道:“没关系,我皮糙肉厚,根本没感觉。”
老婆婆一脸笑眯眯地道:“那就好,那就好,阿雄小时候最喜欢我煮的南瓜粥了,小伙子,你慢慢喝,味道很好的。”
吴琦伟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尽快将话题引向罗正雄,一脸不忿地道:“老人家,阿雄也太不像话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给你们吗?”
“哎,不能怪他。这孩子从小命苦,才三四岁的时候,他爸爸妈妈拉货去县城,车翻到沟里就没了。是我和老头把他拉扯大的,别的孩子要啥有啥,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却……却去连个新衣服都给他买不起。”
老婆婆说到这里眼圈变红,用肮脏的袖子揩去眼角的泪水,接着道:“他每天早出晚归,翻山越岭地去乡上读书,回来还要帮我们种地干活,才……才长到了十二三岁,眼看着我们两个实在出不起他的学费,就说自己不想上学,跑到城里去打工。这一去就是十来年。好在听他说在外面遇到了个很好的师父,待他就跟亲爸爸一样。还有她的小师妹,也待他比哥哥还亲,要是能等他成亲娶媳的那一天,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吴琦伟心中一软,几乎想要扭头就走,但一想起惨死的陆明英和太平间里成千上百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重新硬起心肠,冷冷地道:“老人家,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他最近有没有打过电话?”
老婆婆愣了一下,茫然地道:“电话,电话我不会打呀,你要吗?我给你取。”说着放下手里的勺子,转身向床头慢慢挪去。
“等等!”吴琦伟叫住了老婆婆,却实在不忍想逼,叹了口气道:“唉,算了,我不要电话,你们忙吧,我这就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们。”
老婆婆忙道:“小伙子你别急,我还有两个鸡蛋,你带上路上吃。”
吴琦伟再也待不下去,一咬牙掏出兜中取来零两千多块钱。只抽出了其中的三百多元,剩下的一股脑拍在了桌子上道:“不用了,我还有急事。这些钱是阿雄托我带给你们。”说着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大踏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