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埋场疯汉
九月底的江南天气正热,阡陌纵横、河渠密布的水乡在正午骄阳的炙烤之下湿气氤氲,整片天地如同巨大的蒸笼。
长长的铁路桥上,一列老旧的运煤火车发着刺耳的笛声,穿过水乡的田野,跨过滚滚的长江,向着城市西南密布的烟囱和林立的厂房飞驰而去。
黑黢黢的货仓之中,一个蓬头垢面、全身乌黑的怪物突然爬起,望着正东面林立的高楼中那座如利剑般直插云霄的高塔,喃喃道:“终于回来了。”
这座高塔就是容海的地标建筑冲天塔,据说象征着容海人奋斗不息、战天斗地的豪情,而这个满身乌黑的怪物就是从图兰返回的吴琦伟。
那天他离开海岸之后,靠着野外的果实和猎物充饥,一路风餐露宿,穿越了图兰国北部的莽莽丛林,趁黑从一处绝谷偷越了国境线,来到了大夏国云山省最南端的保山市,趁人不备爬上这辆货运火车,一路穿越南方七八个省,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终于回到了容海。
火车“哐哧哐哧”一路疾驰,容海西南仓山区的东方钢铁厂远远在望。
吴琦伟爬到车厢边缘一跃而下,没入旁边的草丛之中。
仓山区距离星空网吧所在的朔安区还有三四十公里的距离,但吴琦伟大半年来都是安步当车,对这点路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火急火燎地向着朔安区狂奔而去。
仓山区继续往东,便是更为繁华的恒安区。
这里虽然并非容海的核心区,但已颇具大都市的繁华气象,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街道两边高楼大厦林立,满眼皆是光鲜亮丽衣冠楚楚的俊男靓女。
吴琦伟这样一个肮脏的怪物突然闯入,就如同在洁白的桌布上突然滴上了一滴墨水,引来众人一阵阵侧目。
有些好事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肮脏的人,纷纷停下来用手机拍摄。
吴琦伟一心只想尽快回到网吧,浑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新晋的网红,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奔行,终于回到了朔安区周庄村星空网吧的大门跟前。
离开了大半年,这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吴琦伟无心感慨,径直冲入楼道向着三楼自己的宿舍奔去。
正是正午时分,宿舍却是大门紧闭。
吴琦伟急忙伸手去推,大门纹丝不动。
吴琦伟没有耐心找人来开,后退半步侧身撞了上去。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罕见的高手,这一撞之威几乎不亚于一头牦牛。
劣质木材制成的门板“哐啷”一声脱框飞出,狠狠砸到了门对面的窗台上。
房间的布局与他离开之前相比没有多大变化。
吴琦伟急忙趴到床边,寻找自己脱下的那件血衣。
床底下空荡荡的,除了几团卫生纸,还有两三双破鞋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吴琦伟心中大急,急忙拉开布衣柜。
柜子里面挂满了男子衣服,却没有一件是自己的,更不用说那件血衣。
吴琦伟心中悚然一惊,急忙环顾四周。
房间陈设非常简陋,除了窗边一张带着抽屉的桌子,再没有什么适合储存东西的地方。
吴琦伟急忙上前将抽屉一一拉来。
楼道里响起了“噔噔噔”的跑步声。
吴琦伟无心理会,又将桌子另一侧的柜子拉开,将里面的杂物一个个地取出。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哪来的疯子,快给我出去!”
柜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却依然不见那件血衣。
吴琦伟又急又怒,转头向后看去。
一个又干又瘦脑门光秃的老头。怒目向他看来:“我跟你说话呢,赶紧给我滚出去。”看模样正是网吧的老板王发财。
吴琦伟眼前一亮,急忙道:“我的东西呢?”
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王发财虽然感觉十分熟悉,一时却没有认出他到底是谁,不耐烦地道:“什么你的东西,赶紧给我出去,不然我就叫警察了。”
吴琦伟一个箭步冲到王发财跟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我再问一遍,我的东西呢?”
两人近在咫尺,王发财这才认出他的模样,诧异道:“你……你是吴琦伟,你……怎么成了这样?”
吴琦伟咬牙切齿地继续逼问道:“我问你,我的东西哪去了?”
想起他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王发财顿时胆气十足,不以为然地道:“臭小子,快放开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吴琦伟强忍着杀人的愤怒,反手一掌将右手边一张椅子劈了个粉碎,一字一句地道:“我再问一遍,我柜子里的衣服哪去了?”
王发才瞥见他这一癫狂的举动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急忙道:“是……是这样的,我见房子有些乱,你又一直不回来,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腾出去……扔掉了。”
吴琦伟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道:“什么?你扔了!我放在床下的那件蓝色的外套也扔了吗?”
王发财努力回想了一下,道:“你是说那件带血的外套吗?”
吴琦伟道:“没错,就是它。你有没有见我口袋里的硬盘?”
王发财道:“我……我也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什么硬盘,跟其他东西团到一起扔掉了。”
吴琦伟急道:“你什么时候扔的,扔哪了?”
王发财强笑道:“小吴,你不要激动。那个硬盘里面是不是小电影?这样吧,我这就给你开一台机子,你想下多少就下多少。”
吴琦伟怒吼道:“闭嘴!到底是扔哪了?”
王发财见他愤怒如狂的样子,不由又是一个哆嗦,眼珠一转,道:“昨……昨天晚上刚扔的,就在楼下的垃圾箱里,你快去找找,也许还在。”
吴琦伟生怕慢上一秒垃圾就会被人运走,没等王发财说完,立刻松开了他的衣领,风一般地窜出大门,向着楼下狂奔而去。
楼道口右拐再走上三米就有一个绿色的垃圾桶,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知道它就是方圆百十米唯一的垃圾桶,急忙上前一把拉开盖子。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一股腐臭之味迎面而来。
吴琦伟顾不得这许多,上前一件一件地将里面的泡面桶、外卖盒、饮料瓶,塑料袋、臭袜子之类的抓起扔出。
远处一个身穿橘红色背心,左手扫帚右手簸箕,白发苍苍的环卫工看见这一幕顿时义愤填膺,急忙赶了过来,怒喝道:“快住手,你干什么?”
吴琦伟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呵斥,继续将里面的垃圾一件件扔出。
环卫工见吴琦伟浑身肮脏、眼神癫狂,以为他是正在觅食的疯子,顿时起了恻隐之心,柔声道:“小伙子,不要费劲了,你想要吃的话我这里有。”
桶中的垃圾终于翻完,里面却没有自己想要的血衣。
吴琦伟急忙转身向网吧冲去。
二楼的大厅里,数十个眼睛通红的青年男女,或骂骂咧咧地敲击键盘,或挤眉弄眼地搔首弄姿,根本不见王发财的身影。
吴琦伟又狂奔到三楼自己的宿舍。
里面空空荡荡也没有一个人。
想到甘紫苏用生命换来的罪证居然就这么轻易被扔掉,吴琦伟心中怒火膨胀,恨不得将王发财撕成碎片,又急急向楼下奔去,想要找他算账。
垃圾桶旁,环卫工弯腰弓背,一件一件地将地上的垃圾扫入簸箕,倒入其中。
吴琦伟看到一这幕突然停下,心想:“这里的垃圾都是每天清运一次,如果王发财没有撒谎的话,东西会不会刚刚被拉走?”想到这里,急忙冲到跟前,向环卫工道:“大叔,今天的垃圾是什么时候运走的?”
环卫工被他鬼魅般地速度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吴琦伟一把抓住肩膀将他拉正,再次道:“大叔,昨天的垃圾什么时候运走的,请你告诉我,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丢在里面了。”
环卫工听吴琦伟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往常见到的那种疯子,这才放下心来,道:“小伙子,这里的垃圾每天早上七点就有人来运走,你找得太迟了。”
吴琦伟并不死心,急忙道:“那他们会把垃圾运到哪里?”
环卫工叹了口气道:“别白费功夫了,那里的垃圾堆得像山一样,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吴琦伟听他显然知道垃圾运往哪里,急忙道:“大叔,那件东西对我而言比生命还重要,求你务必告诉我,我感激不尽。”说着噗通一声跪下,向着环卫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环卫工急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带你去就是了。”
吴琦伟急忙起身,忙不迭地道:“大叔,走,我背你过去。”
环卫工道:“傻孩子,哪用得着你来背,我那里有车。”伸手一指旁边阴影下的一辆三轮摩托车。
吴琦伟眼前一亮,连忙道:“好,那就麻烦你了。”急急来到车跟前一跃跳上车厢。
环卫工发动三轮车向南驶去。
朔安区位于容海市中心偏北,垃圾填埋场则在城市最南边的龙华区。
为了避开人口稠密的市中心,三轮车先向西南,接着向东,最后又折向东南,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垃圾填埋场。
容海市这些年来发展迅速,南郊这片七八年前还是农田的地方,也矗立起了一片片的高楼,同时许多新的楼宇正在热火朝天的兴建之中。
三轮车如同大海中的小舟,在被渣土车碾得坑坑洼洼的路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穿过了一片片等待拆迁的低矮楼房,终于来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垃圾山附近。
一股酸臭腐朽难以形容的恶臭气味远远飘来。
环卫工年纪已大、嗅觉退化,吴琦伟心中只有硬盘,两人毫不在意向着垃圾山继续进发。
三轮车小心避开旁边疾驰而来的垃圾清运车,进入围墙中间敞开的大门。
门口保安室,一个五六十岁、身穿黑色制服、戴着口罩的男子急忙冲出,喝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环卫工连忙停下车,掏出一根烟递给保安,讨好地道:“师傅,抽个烟。”
保安瞥见车厢里满身脏污的吴琦伟,嫌恶地伸手虚推,皱眉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抽烟。”
环卫工小心翼翼地将烟插回盒里,回头看了眼正一脸焦虑正四处张望的吴琦伟,客气地道:“师傅,是这样的,我这个侄儿住在朔安区雁翎路,有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昨晚被人扔进垃圾箱里了。不知道那片区域的垃圾现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他进去找找?”
保安转头瞥了一眼吴琦伟,心中更增厌恶,不耐烦地道:“跑到垃圾场找东西,你们是来搞笑的吧。”
吴琦伟急忙道:“师傅,我找的那个东西是几个人用命换回来,求你务必帮个忙。”
保安见他态度软弱,态度更加嚣张,没好气地道:“废话少说,赶紧出去,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吴琦伟压抑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一个箭步跳下三轮车,一把捏住保安的脖子将他举过头顶,咬牙切齿地道:“告诉我,东西在哪里?”
保安被他扼得呼吸困难,一边摆手伸腿极力挣扎,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快……快松开,你……你这个疯子。”
环卫工见状大惊,没想到这个刚才还态度和善的年轻人居然会如此暴力,急忙道:“小伙子,快放手,你这是闹哪样啊?”
吴琦伟没有理会环卫工,红着眼道:“我就是疯子,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手上继续用力,捏得保安脖子“嘎嘎”作响。
一阵阵窒息感涌上心头,保安再也不敢犟嘴,伸手一指东北方向那座巨大的垃圾山道:“你……你去那里。”
吴琦伟这才将保安放到地上,冷冷地道:“带我过去!”
保安不敢再招惹他,讪讪地在前引路。
越往里走恶臭的气味就越发明显。
保安即使戴着口罩也有些受不了,右手用力压住口罩,左手指着眼前一座足有十几米高的圆锥形垃圾山闷闷道:“就是这里了。”
吴琦伟望着眼前这座壮观的小“山”一时傻了眼。
环卫工也捂着鼻子赶了过来,劝道:“小伙子,你瞧见了吧,这就是昨天的垃圾,堆得跟山一样,你什么时候能找得完。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保安也劝道:“这些垃圾三天内必须送进车间处理,三天时间根本来不及,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一听这话,吴琦伟本来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断然道:“好了,你们不要管了,东西我一定要找。”说着上前一件一件地翻找起来。
环卫工见他如此固执,叹了口气道:“小伙子,垃圾里面啥东西都有,你小心一点,别划破手指再染上什么病。”
吴琦伟头也不回地道:“多谢您了,我知道了。”手中不停继续翻找。
保安被恶臭熏得受不了,捂着口罩逃也似地跑开。
环卫工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就这样,吴琦伟开始了昼夜不停地翻找。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已经到了垃圾入库的时间。
吴琦伟不眠不休昼夜不停地翻找,将经手的垃圾扔到另一边堆成了一座新的小山。
期间,也有不明原因的工作人员上来询问驱逐。
吴琦伟红着眼睛如同痴了一般,只是弯着头继续寻找。
众人把他当成疯子,倒也没人愿意跟他较真。
到了第三天下午两点,炎炎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恶臭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垃圾场。
眼前的垃圾山被翻得只剩下了两米来高的一个小堆,而吴琦伟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几乎不比一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快多少。
此时室外的温度已经高达三十七八度。
吴琦伟的头脑越来越昏沉,动作越来越迟缓。
终于,当他抓起一个破旧的奶粉罐准备扔到另一边时,头脑中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吴琦伟再也无力支撑,眼前一黑重重地扑倒在垃圾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