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沄潼
周四的傍晚，清河市骤然落了一场大雨。
彼时的叶梧之正掩在一把黑伞之下，静静地站在街角。
转过弯不远处是一幢独栋的四层式建筑，外墙是薄墨色的釉面石砖，上方是暗红四坡式屋顶。
入口的自动平移门之上是亮着盈盈白光的字牌。
“沄潼私人诊所”。
叶梧之倏然想起许多年前江昕端量着傅浔的名片。
“这人……命里缺水？”
宝石绿与绀青的撞色设计，大气沉静。
只是他的名字连着下方的诊所名字排在一起，让江昕很难不联想。
那时的叶梧之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硬质卡片，没有深思。
按照她们查到的资料和福利院老院长的描述，被送到清安的那年傅浔正在念高一，刚过十五岁。
后来据说是院方实在拗不过，才同意了他转学去念专科的要求。
也不知道傅浔在那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用父母留下来的钱聘了医生开诊所，又一边修完了学位自己接任下诊所一把手的位置。
说起来，叶梧之会找他来做自己的私人医生，起因也是一次巧合。
刚开始替组织做生意的时候，由于她揣摩人心的眼光极为毒辣，谈判技巧熟稔又滴水不漏，很少有人能从她手上捞到好处。
彦鸿对此是非常满意没错，但别人只会记恨在心，又加上“叶祈”看上去顶多是个头脑好一些、会耍耍嘴皮子的弱女人，便招来了不少暗地里堵她的人。
彼时的叶梧之才刚回清河市不久，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她并不想暴露自己。
于是每次都装作极力反抗的模样，实际拳法杂乱无章，一开始还勉强能回个几招，却明眼可见她会的只是些花架子，根本没法抵抗那些实战经验丰富的打手。
彦鸿也从来没有让手下的人帮过她。
试探，永远都是双向的。
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半是确定了叶梧之真的身手不好，另外也是因为总放任别人对她动手，说到底，伤的是他彦鸿的面子。
后来，彦鸿专门找了人去教叶梧之打斗技巧，又派人保护了她好一阵，这些事情才逐渐平息。
而傅浔，就是和叶梧之在那段时间相遇的。
那些对手顶多是花钱找人来把叶梧之揍一顿出出气而已，并不敢真的闹出人命，每次把她堵在偏僻的巷子里打到奄奄一息就会自行离开。
时间一长，其实叶梧之也习惯了，装得痛苦一些就能早点结束，每次他们挑的巷子都又脏又潮，她只想少趴一会儿早点回家。
有一次实在是连续奔忙了好几天累得不想动弹，心说反正彦鸿也不能真的放任她死在外面，叶梧之甚至顺势小憩了一会儿。
她是被人轻轻拍醒的。
那时的傅浔虽然总是故作老成地板着个脸，但到底还是初入社会，眼底的青涩和稚嫩的伪装哪里能逃得过叶梧之的眼睛。
“别睡了，都走了。”
叶梧之懒懒地睁开眼，身前蹲了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生。
她眯眸凝视着他，傅浔沉静地和她对望。
良久，傅浔率先转开视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
叶梧之翻身坐起，仔细地凝神察看着四周。
“他们也走了。”
傅浔适时开口道，视线落在巷子深处的无尽黑暗里。
叶梧之的确没有察觉出平日里一直被人跟踪着的那种感觉，抬眸看了看傅浔。
“你怎么知道？”
她慵懒随意地问道，伸手整理着自己脏乱的外套，缓缓起身。
垂下手时，指缝间已经夹住了一块刀片。
傅浔没有及时回她的话，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药瓶抛过来。
“两个月来了三次，想记不住都难。”
看叶梧之稳稳接下，他才解释道。
这里是傅浔下了夜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之前有一次在学校里被人耽搁了一段时间，回来恰好碰见一大帮人从巷子里鱼贯而出。
他侧身隐进了拐角，却总感觉附近还有人在盯着，便径直路过了巷口。
余光一瞥，昏暗的小巷里似乎倒着一个人影，傅浔不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快脚步离开，只是自然地保持着原本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从他住处的房顶望过来，其实能清楚地看见巷子里的情景，虽然光线很暗，但傅浔的视力却足以看清。
老住宅的隔音不好，他晚上一般都会到楼顶上温书，于是又撞见两次叶梧之被群殴的画面。
傅浔其实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况且，每次虽然看上去阵仗很大，但最终都会看到女人自己爬起来离开。
他不想理睬其中的缘由，只当作调剂一下枯燥的学习生活而已。
直到今天，那个神秘又可怜的女人不知怎么，迟迟不动。
甚至又来了两个人走进巷子里，傅浔以为他们是要来把她带走。
结果二人只是蹲下查看了一下，又打了个电话，守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傅浔沉思了许久，最终回家放了书下楼。
“跌打酒？怎么不帮忙叫个救护车啊。”
叶梧之举起瓶子对着月光看了看。
“要害都没碰到，叫什么急救。”
傅浔双手插兜，淡淡地打量了她几眼。
叶梧之却微微沉下了脸色，眯着眼看向他。
“弟弟，有些东西应该看完就忘。”
傅浔却面不改色地回视着她。
微凉的晚风从傅浔身后吹来，卷起二人的衣摆。
带着几丝浅淡的塑料烧焦的味道涌进叶梧之的鼻腔。
无声的对峙。
良久，叶梧之敛了敛眸子，轻笑出声。
她往前几步，在即将和傅浔错身而过时停顿了一瞬。
“谢谢你的药，医生。”
在那之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后来是和江昕重新联系起来之后，二人觉得以叶梧之的情况，去公立医院就诊可能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就打算找一个固定的私人医生。
几年前的这个行业并不像现在这样流行，正规的私人诊所寻遍全市也只有寥寥几家而已。
于是，在种种机缘巧合地促成之下，傅浔便成了叶梧之固定的私人医生。
而沄潼私人诊所这边，一开始的勘查和交涉都是江昕在跑，后来谈成了之后，有什么材料和报告也是由傅浔直接带去别墅。
叶梧之又没有受过真的严重到必须进医院不可的伤，所以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今天是傅浔从临市回来的日子，叶梧之原本和江昕约了在商场见面，选购一些程栖喜欢的东西。
江昕临时来文件加了一会儿班，叶梧之想着也不赶时间，就在周围闲逛着等她。
结果好巧不巧，突然想起了傅浔的诊所似乎开在附近，叶梧之查了地址准备开车过去看一看。
其实她并不知道傅浔这时候在不在诊所，也并没有要跟他见面的意思，只是顺路逛过来看一眼就走而已。
这时，一辆纯黑色的suv冒着雨驶进停车场。
是傅浔。
车子绕了一大圈，直到靠近停车场出口时才款款停下。
傅浔熄了火，却许久没有下车。
原本打算离开的叶梧之倏然止住了脚步。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想起江昕之前发来信息说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叶梧之抬手看了看腕表。
又过去了几分钟，就在叶梧之准备往停车的方向走时，突然看到傅浔的车门打开了。
雨已经小了很多，身姿挺拔、面容清峻的男人直直地立在车边，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在身上，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目光径直掠过半人高的绿植围墙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傅浔的目光转过来时，叶梧之轻轻压了压伞檐。
环视一周，傅浔俯身回到了车上，点火发动。
叶梧之遥望着他反常的举动，心里有些疑惑。
思索片刻，她决定跟上去看看。
驶出停车场拐上主路，傅浔的车速加快了不少。
叶梧之开着车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抽空跟江昕开了一个位置共享。
驶出了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她又压慢了速度。
谁知从离开了城区之后，不知哪来的两辆轿车一直死死地咬着傅浔的suv不放，这下，更没有人会注意到远处的叶梧之了。
她语音控制着车子的智能系统给江昕拨去电话。
“到哪儿了？”
“离你还有两公里。”
江昕瞥了一眼汽车显示器，暗暗提速。
那两辆车突然围着傅浔的车子开始往路边的防护栏上逼。
叶梧之倏然眉头一皱。
虽然尚未弄清傅浔是敌是友，但总不至于在这之前就眼看着他出事吧。
出乎意料的是，suv骤然提速，几乎是擦着防护栏冲出去脱离了他们的包夹。
车子摇摇晃晃地朝着一条岔道拐去，沿路而上，像是一个半高的山坡。
叶梧之眯了眯眼，总感觉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直到她跟着拐进岔口才倏然想起，这座山的后面是贯穿了整个清河市的水路——清水河。
车道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叶梧之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车影了，但好在整座山只有一条路，不至于会走错。
其实山和清水河相连的地方，有点类似一处临海的断崖。
只是崖没那么高，水也没那么湍急。
叶梧之到的时候，傅浔已经和八个人身着黑衣、口罩遮面的男子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