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集合
凌晨两点，两短一长的集合哨连响三次。
程栖倏然惊醒，伸手捞过床头栏杆上搭着的作训服外套披好，翻身一跃就落到了地上，视床梯为无物。
一边戴上帽子，一边空出手拍了拍自己下铺纪云疏的枕侧，又走到旁边叫醒了阮棠和穆雨舟。
“哎，那是我的鞋！”
“别挤啊！你们站在梯子边我怎么下来啊？”
……
整个房间突然沸腾起来，偶尔还有几声惊呼。
纪云疏迷蒙着睁开眼睛，虽然头脑还没清醒，但下意识跟着程栖的动作坐到床边来穿鞋。
“还有40秒，走了。”
程栖系好鞋带站起身，拿起纪云疏放在床边的衣服和帽子，招呼道。
阮棠打着哈欠爬下床来，穆雨舟眯着眼系扣子。
宿舍在三楼，她们四个匆匆往楼下去的路上，纪云疏才接过自己的外套，边跑边穿。
身后只跟了寥寥几人。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程栖将帽子递到纪云疏的手上。
楼前的空地上，只有盛煜谦一人背手而立。
程栖抬眼与他对视了一瞬，行至他身前站定。
四人按顺序列队站好，又有两个男生跑了过来。
盛煜谦抬起手来看了一眼腕表，正好过去一分钟，他皱了皱眉。
“名字。”
他的眼神从这六人的脸上一一看过。
“报告，程栖。”
程栖顿了顿，打了报告回答道，纪云疏等人照着样子按序回应。
最后的那两名男生，先跑过来的叫齐司瀚，另一个叫陆珩。
又过了一两分钟，全班才集合完毕。
盛煜谦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瞟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30个人列成了五行的方队，大部分在注意到盛煜谦一副神情莫辨的模样，都不自觉地凝神站起了军姿，只有后排偶尔传来几声轻细的抱怨以及整理着装的窸窣。
“三行右二、四行左一，还有五行右数二、三。出列。”
十分钟后，盛煜谦淡淡说道。
“其他人绕宿舍跑步十圈，跑乱或者掉队，有几个加几圈。”
好几秒过去，除了被点出列的人之外，队伍还是没有动静。
盛煜谦微微蹙眉，目光朝着位于第一行一列程栖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沉静地回视，无动于衷，倒是一旁的纪云疏却突然看了过来，先他一步开口。
清冽又略微沙哑的嗓音发出指令，大家的脸上神态各异，却没有人敢发出异议，整齐地按照纪云疏的口号向左转之后跑步前进。
程栖也听话地照做。
盛煜谦的视线凝在她的背影上，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而后看向被他单拎出来的四名男生。
“五十个俯卧撑，做完追上他们。”
四人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凭……凭什么啊？”
第一个被他点到的男生捏了捏拳，不服道。
盛煜谦轻轻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他系错了位的扣子。
男生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不自觉顺着盛煜谦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前，顿时尴尬得脸色大变。
轻装紧急集合其实很简单，所以严苛的标准全数放在了着装之上。
第二名男生的脸略微白了一些，右手稍稍往身后撤了撤，企图将自己还未来得及扣好的袖扣遮挡住。
另外两名相邻被点名的男生各自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不禁挺了挺腰背，回视盛煜谦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挑衅。
盛煜谦却丝毫不在意，睨了他们一眼。
“我貌似说过，军姿不能说话。”
二人脸色微变。
他们只低咒了两句，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方才列阵的时候盛煜谦一直淡淡地垂眸看着，谁能想到他竟然将一切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再是不情愿，也没有人会想要在军训正式开始的前一夜就跟教官结下梁子。
几人暗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趴下身去。
那边的队伍已经跑到了第七圈。
程栖面不改色地保持着速度，另外四个排头的人也只好咬咬唇努力跟上。
“慢一点。”
绕到宿舍楼的后侧，纪云疏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程栖的肩，却感觉到她的身体猛然紧绷，只一瞬，又慢慢放松下来。
程栖不明所以地侧目看她，却还是稍稍放缓了脚步。
纪云疏目光却朝着她们的身侧和后方瞥去。
程栖微微一怔，放眼看去，周围人的呼吸都有些沉重，她视力不错，借着昏暗的路灯可以轻易地看见，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宿舍楼说大不大，但耐不住盛煜谦指定的圈数实在是不少。
况且，一般的大学生都不会有常年锻炼的习惯，始终保持同一速度完成一段路程不短的跑步，属实有些困难。
队伍再次跑回到盛煜谦的面前，明显发现程栖不知从什么时候放慢了步伐。
他不禁挑了挑眉，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遗憾。
十圈结束，盛煜谦没有再度发难，下了口令解散，大家顿时各自匆匆往宿舍奔去。
紧急集合时已经是加练了，等到天亮可是还有一整天的训练，他们现在恨不得直接倒头就睡。
只剩下四个人继续跑着，还剩下六圈，他们从飞奔回宿舍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阮棠勾着穆雨舟的臂弯，阖上眼睛跟着她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着，俨然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纪云疏和程栖落后两步跟在她们身后。
“谢谢。”
程栖突然开口道，纪云疏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差点就要害他们被罚了。”
她浅浅地舒了一口气，咬了下唇。
“是我们。”
良久，纪云疏转过头来正视着她。
程栖的眸光闪了闪，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应答。
她早就发现了，程栖似乎总是下意识把自己和大家分隔得非常清楚。
就连和几乎是朝夕相处的她们三个，程栖也从来没有用过“我们”。
回到宿舍，阮棠外套都没有脱，爬上床倒头就睡。
“你们好慢啊。快抓紧时间再睡会儿吧，还有两个小时就又起床了。”
穆雨舟放轻了音量低声说道。
她已经将自己的鞋和脱下来的作训服整理好了，盖好被子坐在床上，才看见程栖和纪云疏轻轻推门进来。
其他的床铺已经有隐约的呼吸声传来，为了避免吵到别人，两人只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床位边，脱衣服睡觉。
有些人担心盛煜谦会再次吹哨，连腰带都没敢解开便倒头就睡。
后半夜却是风平浪静。
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叶梧之却是实实在在地失眠了。
她甚至去书房翻来了一本亢长枯燥的外文古籍，打开了昏暗的床头灯缓缓翻看着。
结果字没看进去几行，心情却是更加烦躁了几分。
一半是为了身份复杂又立场不明的傅浔，一半是……
为了程栖。
说来也奇怪，叶梧之以前也有过在外面出任务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不跟程栖有消息往来，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
况且从这几天程栖分享的日常，显然她几乎没有不适应校园生活，甚至还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叶梧之当然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
只是心里却似乎总有一块儿空落落的，十分难受。
跟程栖发送了晚安的消息之后，叶梧之睡了一会儿，却突然在半夜两点多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整个世界像是一面巨大的幕布，叶梧之身处其间，却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实体。
身着藏青色警礼服的程栖静静地站在清河市公安局的指挥中心大楼楼顶，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市立医院大楼。
两个地方几乎隔了一整条街道，根本不可能看清内部的场景，可她的视线却牢牢地锁在大楼的某处。
时节大约是初冬，高楼顶部的厉风刮得程栖的耳垂有些微微泛紫。
那是她一直以来感觉到寒冷时的身体表现。
叶梧之轻轻蹙眉，心念一动，视角来到程栖的正前方，她蓦然怔住。
程栖面色清冷、身姿挺拔，眼尾却蕴着一抹红意，烙在她瓷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眶里不知是因为凛冽的冷风吹刮出的生理性泪水，还是她周身萦绕着的悲怆和沉痛酿成的一抹晶莹。
只一眼，叶梧之便被浓重的哀伤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在看谁？
叶梧之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胸腔处传来急促紊乱的心跳震感。
她不禁垂眸看向自己呈现着半透明状的身体，蓝白相间的竖条纹套装，她的颅腔内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甚至引得她眼前一黑。
叶梧之保持着姿势，任凭细细密密的疼痛侵袭她身体的每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眯了眯眼适应着突然恢复的光明。
世界变得清晰起来，程栖阖了阖眼睑，隐去拿那一抹细微的湿气。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警帽，转身离去。
叶梧之却愣愣地停留在原地。
她的程程……
修长白皙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泛着泠泠银光的素色指环。
梦境顷刻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