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把握
威亚带着江茶缓缓降落,下一镜是裴离和岑明告别,宴凯握着对讲机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a组呢?迟燃人呢?”宴凯语气有些急,“这一镜必须在日出破晓的时候拍,错过就得等第二天,我们耽搁不起了,赶快让他们过来。”
江茶被三个道具老师围着解威亚,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只有一颗心还提着。
高婷办事效率极高,几乎是宴凯话音刚落就接通了a组的电话,“宴导,副导那边说a组的武术出了点问题耽误时间,马上就过来。”
宴凯火气消了一半,变成紧张,“武术,是上一场打戏……人有没有事?”
心被看不见的威亚钢丝重新吊上了半空,江茶屏住呼吸,生怕吸气声都会影响听力。
"没事,就是武术老师看太子爷有舞蹈底子,想让他打戏更漂亮点,所以拍了好几版。”
江茶长出一口气,思绪平稳落地。
“怎么吊威亚不紧张,下来了反倒紧张上了?”温和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视野里出现一双尘埃不染的白色鹿皮靴,江茶的目光顺流而上,看见了张嘉许微笑的脸。
“张老师。”
张嘉许替江茶摘下最后一根钢丝锁,“江茶,有时间聊聊吗?”
迟燃在五分钟后赶到,在催促声里张望,没看见江茶的影子。
“kiki!”
“kiki在!”蹲在角落玩手机的圆脸女孩被吓了一跳,猛地起身视线就怼上了太子爷一额头的薄汗,“燃哥……你怎么出一身汗啊?”
“我……”迟燃眼珠一转,皱起眉,“江茶人呢?宴导在催了,她跑去哪了?有没有责任心的?”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啊……
kiki腹诽归腹诽,脸上狗腿的笑半点没敢耽搁,“茶茶姐啊,好像在和张影帝对戏?”
他两对手戏就一场,开机就拍了,有个屁的戏要对。
迟燃像被拨乱的五线谱,心里七上八下不着调,“他们在哪对戏?”
“好像是在西北角的休息棚?”
迟燃拔腿就跑。
kiki瞪大眼,感觉到一阵风“唰”地从自己身旁掠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迟燃已经在十米之外了。
迟燃转身,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我不是去找她啊,是宴凯在催……”他超大声解释,“是宴凯!”
“好、好,是宴凯,是宴凯……”kiki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我也没说你是去找她啊……”
硬质卡纸在月光下泛着冷色的光泽,喷漆的黑色字体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江茶垂头看着方寸大的名片,却像是看见了广阔的天际。
张嘉许没收手,看着女孩低下去的发顶柔亮顺泽,“怎么样,有兴趣和我成为同事吗?”
“真的可以吗?”江茶抬头,眼里隐隐蓄了泪光,“华纳会接受我?”
“为什么不可以呢,”张嘉许微笑,“江茶,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演员,脱离泥潭,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我可以看见你身上的巨大潜力,华纳自然也可以。”
“相信我,来华纳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我也会尽全力向宁总推荐你,”张嘉许半弯腰,握住江茶的肩膀,“下周何安于导演会在影视城给新电影选角,宁总也会去,我相信镜头下的你可以征服任何困难,你的实力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所以,这张敲门砖,你受之无愧。”
江茶目光闪动,小心翼翼捏住了名片的一角,昂头看向张嘉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冷冽空气,“张老师,谢谢你。”
“谢什么呢?不知道马上拍戏了吗!”
江茶转头,在林影模糊间看见一个人影。
“迟燃?”
迟燃站在坡道下,月光里的轮廓冷淡薄情,长腿迈了两步跳上半坡,一把扯过江茶,浓密的睫毛在光影里扫出一片阴翳。
“我——”
江茶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有些心虚,张嘴想要解释,迟燃已经冷刻地移开目光。
“张影帝,我记得你和江茶已经没有戏了吧?荒山野岭,你把女演员单独叫出来干什么?”
“迟燃,你说什么呢?”江茶警惕环顾四周,赶忙甩开他手,迟燃看也不看,准确抓住了她的袖子,重新把人划进自己的包围圈。
张嘉许轻笑一声,没理迟燃,侧身目光绕过他落在江茶身上,“江茶,我说的事情还希望你好好考虑,再见。”
“好,”江茶点头,“再见。”
“再见什么,你马上杀青了不会再见了。”迟燃绷着下巴,线条清冷又精致,眼神像只护食的小狼,“你怎么心这么大,你单独和男人出来不知道害怕吗?他如果——”
“他不会的,”江茶再次挣开迟燃的桎梏,不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张老师人很好,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迟燃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江茶的衣角轻柔又坚决地从他的掌心抽离,在寒风里独自吹了太久,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握住她一样。
迟燃收回手,空荡的风扬起黑发,她在他眼前,距离却拉的比以往都要远。
mani的话在像一根可笑的尖刺,错误地在心里扎根。
“mani今天的话不是故意的,其实她是想——”
“江茶,迟燃,上戏了!”
“来了!”江茶避开迟燃的视线,“我先走了。”
“等——”
她不愿意再给他机会说下去。
轻纱擦过手臂,迟燃转身,江茶在视野里跑成了模糊的点,带着那些微末的热度离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拐角。
他收回目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寂寥地响彻在头顶,不远处山脚盘旋的野鸟落寞地放出几声嘶鸣,又很快随着翅膀的煽动荡然无存。
迟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来得及解释的误会。
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邀请。
他站在月光里,什么也没有握住。
“江茶,最后一场了哈,好好发挥!”
江茶点头,“宴导放心。”
宴凯满意微笑,朝道具招手,“来,江老师杀青的最后一场雨,咱下漂亮点。”
“江茶,我真的——”
“迟燃!站位不对!怎么回事?!”宴凯把人往反方向赶,“你是尚书的人质知不知道,去那边去,快,别耽误时间。”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迟燃垂下手,看见江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了河边,距离再一次被拉到无限。
水底的戏可以吊威亚通过后期合成,但落水和出水的画面却不能应付。
零下十几度的冬夜里,江茶毫不犹豫跳下刚化冻的冰河,刺骨的凉意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在极度的冰冷里脑子却轮转地更加清晰。
江茶咬牙,把自己整个人浸没进去,再浮出水面的时候,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action!”
淅沥的雨滴在小河中砸出涟漪,细密的雨声里,裴离浮出水面,脸色却忽然变了。
雨幕浑浊,尚书脸色惨白地站在河边,长剑指向裴离的脖颈。
“梁氏,你在我身边这样久,我竟没看出你是个痴情种啊。”冷意的剑光贴近肌肤,尚书蹲下身,冷黯的笑意里藏着死亡的锋利,“你真的以为就凭你能做出什么改变吗?”
“蜉蝣撼树,区区一只蝼蚁也想撼天吗?”尚书冷笑起身,剑尖指向了少女脆弱的生机,“痴心妄想。”
生死蛊反噬的力量渐渐袭来,疼痛先从心脏处蔓延,裴离颤抖着捂住胸口,视线茫然地越过尚书,看向天际。
天际将明,暗夜浮动着雨水的气味。
蝼蚁真的只能等死吗?
“梁氏,不够忠诚的信徒,会遭到惩罚的。”尚书转动握着长剑手腕,“下辈子再见吧——”
裴离闭上双眼,却没等到意想中的痛楚,反而是猛地感受到一阵砍刀似的烈风扫过,身体撞击大地的沉闷响声突兀地打破雨声。
裴离愕然睁眼,看见了岑明。
“你个死老头又在欺负大姑娘!我说赵尚书,你是真他娘不要脸!”
这少爷像是没心肝不知道害怕的,在雨地里滚了一身的泥,骂骂咧咧举着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坟里刨出来的生锈大砍刀,站都站不稳,嘴里倒是一刻不闲,“传出去你做不做人了啊?你都能当人爷爷了,到底怎么好意思的?不知羞啊不知羞!”
“放肆!你竟敢——”
“老子什么不敢!”
尚书阴沟里翻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不堪入目的大砍刀掀翻,刚反应过来要爬起来,岑明一脚泥的鞋底就扎扎实实照着他的脸又踩了上去。
岑明吓得想发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闭嘴吧你!糟老头子!”
“裴离,你还愣着干什么?本侯爷来给你撑腰了,你快——”
不等岑明把话说完,他的后领忽然被拎了起来,整个人被强悍的力道带飞出去,直接撞上身后的树干。
他被撞的头晕眼花,堪堪才看清方才拎着他的人是从水里爬出来的裴离。
裴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不及等他思考清楚,一声尖利的咆哮轰然在天地间炸开,混乱的流矢尽数没入刚才他站的地方。
只要裴离的动作再慢一点,他岑明现在就肯定是个筛子。
裴离一言不发,红眼护着岑明往后撤退,咆哮声接连响起,不绝于耳。
被雨水砸出涟漪的湖面却忽然泛起了气泡。
紧接着,一只、两只……数不尽的活尸从水底里钻了出来,尚书重新站起来,狞笑着舔了舔嘴角的血,“永别了,小侯爷。”
“生莫离,死将歇——羁旅客,莫凭停……三更火,五更命……生当来,死何憾……”
鬼气森森的哀歌倏忽响起,岑明靠着的大树轰然倒塌,他被这力道猛然一砸滚了出去,眼看尚书的长剑就要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闪到身前,当头接住了劈下来的剑影。
活尸尖利的咆哮声中,他栽倒在地,耳边响起女人轻轻的一声笑。
紧接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岑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看见裴离的胸口插着那把剑,一身白衣被血染成红衣,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所有的活尸纷纷朝她涌动过去。
岑明茫然地看着她。
她在干什么?
她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王八蛋吗?不是最恨他没心没肝不知道心疼她吗?
那如今她又在干什么?
一命换一命?为了这样的自己?
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别的好男人吗?
下了一夜的雨忽然戛然而止,周遭的一切瞬间噤声,远处天际破晓,罅隙中钻进一丝金光,柔柔落在裴离惨白的脸上。
生死蛊带来的无尽力量在飞速消退,反噬汹涌袭来,裴离站在河边,尸化已经蔓延到脖颈。
她的喉咙被活尸咬断,再说不出话,只能无力朝着他扬起一个笑。
漂亮的像朵新生的白山茶。
紧接着,全身尸化让这红颜化为枯骨,连带着身上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活尸和尚书一起重重砸进水底。
她为他扫平了最后的障碍,用仅存的生命保下了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牵挂。
她的牵挂,是他。
岑明茫然地坐在河边,良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裴离真的消失了。
他再也找不着她了。
就如同她的代号一般,她与其他的裴离,都永远消失在了这京都。
世上再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