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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结束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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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过多时,四肢百骸疲累尽去,元炁仍在聚集,总量却不再增长——这便是

    我所陷之瓶颈——再行采练也是做无用功。

    采练已至极限,丹田却尚未弥满,有种怅然若缺的虚感,好在只有凝神静气

    才能察知,倒无碍于平日里肢体动作等,亦不会影响元炁功法与躯体间的圆融无缺。

    “读经论道。”

    当我收功吐浊之后,一道清冷的仙音适时飘入耳中。

    “是。”

    我乖乖地应声。

    娘亲的功体已臻至大成之境,方圆三四十丈之内无人可逃过她的感应,更别

    说我与她相去不足二十步,一举一动、气机涨落对她而言都是洞若观火。

    娘亲明令禁止,十余年里,我不曾踏出山谷半步。

    纵然我心生叛逆、欲越雷池,灵觉超凡的娘亲勿需出门半步,便能对我行动

    了如指掌,因此那些举止不过无稽之谈。

    推开门便是方才的小厅堂,娘亲正盘坐蒲团上,半隐于屋内阴影,距门口数

    步,而走廊上则摆放了矮几及书卷。

    趁着心神还宁静,我悄悄瞥了一眼娘亲的背影,束住纤腰的丝带下,饱满翘

    臀的轮廓在宽松袍服中若隐若现。

    虽无任何亵玩的邪念,但那诱人风情却是万般美景都不可媲美的,光是一瞥

    已教我叹为观止。

    但我不敢多看,快步越过娘亲,到了走廊,于案几前老老实实盘坐,翻开靛

    蓝色的线装书籍,就着淡淡墨香开始研读。

    门廊外,明媚的阳光自潇潇竹林间照射至屋前的坪地,斑驳的光点在游走,

    翠绿的竹叶切开了微风,而我渐渐沉浸在字字珠玑的兵法篇章中。

    启蒙、识字、句读、授业、经义、讲道等,均是由娘亲一手操刀,而非后来所学到的老师、师傅或先生。

    此后便有读经的日课,只是由娘亲先行诵读讲解,我再誊抄背诵。

    自十岁开始,我已能识文断字,便由我先行研读、娘亲再行考校。

    今日仍是兵家的经典《孙子兵法》。

    此书撰成日期相当久远,乃是距今约千年前白虎王朝的兵圣孙武所做。彼时,青龙王朝王室式微,对各地诸侯难加约束,因此互相攻伐、各自称王,诸侯割据的局面持续了近两百年。

    当是时,孙武横空出世,用兵出神入化,攻城略地、战无不胜,短短三十年之内,扫清六合、席卷八荒,武功之盛隆,当属空前绝后。

    他襄助太武灵王开创了白虎王朝,但所造杀孽也是罄竹难书,危墟之战、黄

    泉川之战、烈焚谷之战等十数场名垂青史的战役,无一不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也正因如此,太武灵王统一九州后采用了主杀伐、兆凶煞的四象之一——白虎作为国号。

    相传,此书初成时并非称《孙子兵法》,而是《孙武兵书》。

    白虎王朝肇建之后,归降臣服的诸侯余裔为泄胸中怨气,联名上疏,迫使太武灵王赐封孙武恶号绝命侯,也不得在朝堂之上对其委以重任,孙武几乎处于半退半隐的状态,他于此时整理心得、编纂成书,自名《孙武兵书》。

    以杀伐闻名的孙武之书,虽然流传甚广,但并未如当今一样享有盛誉——直到白虎王朝与朱雀王朝更迭之际,研读此书的大儒贺怀阳持之辅弼朱雀王朝太祖,再现了兵圣之威,在朱雀太祖称帝后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四十年间不断为《孙武兵书》正名。

    贺怀阳于太祖年间多方考据、重修编纂了此书,并改名为《孙子兵法》,才有了延续至今的无上盛名。

    可使死守祖训、固执不化的儒家称自家以外的先贤为“子”,可使崇尚忠恕、

    批驳杀伐的儒生尊之为“法”,由此观之,兵圣于战争一道领悟至深。

    时至今日,《孙子兵法》已成儒生必读之书目,说是将其中名篇佳句奉为金科玉律也不为过。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娘亲为我讲述的。

    据传,贺怀阳在重修此书时,并未做字词语句的改动,只添了注释,后来也有不少名家做过注,但都不如贺怀阳这部经典,毕竟校注之人堪称兵圣再世。

    我研读的正是贺注版《孙子兵法》的第八篇:

    《九变》

    【怀阳曰:变其正,得其所用九也】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怀阳曰:无所依也。水毁曰圮。】,衢地交合,【怀阳曰:结诸侯也。】

    绝地无留,【怀阳曰:无久止也。】围地则谋,【怀阳曰:发奇谋也。】死地则战,【怀阳曰:殊死战也。】

    途有所不由,【怀阳曰:隘难之地,所不当从;不得已从之,故为变。】

    军有所不击,【怀阳曰:军虽可击,以地险难久,留之失前利,若得之则利薄,困穷之兵,必死战也。】

    城有所不攻,【怀阳曰:城小而固,粮饶,不可攻也。】地有所不争,【怀阳曰:小利之地,方争得而失之,则不争也。】君命有所不受。

    【怀阳曰:苟便于事,不拘于君命也。】……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怀阳曰:勇而无虑,必欲死斗,不可曲挠,可以奇伏中之。】

    必生,可虏也;【怀阳曰:见利畏怯不进也。】忿速,可侮也;

    【怀阳曰:疾急之人,可忿怒侮而致之也。】廉洁,可辱也;【怀阳曰:廉洁之人,可污辱致之也。】

    爱民,可烦也。【怀阳曰:出其所必趋,爱民者,则必倍道兼行以救之;救之则烦劳也。】

    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此篇不过二百余字,语言简练,却囊括万千,读后令我细细深思、回味无穷,竟觉战争应变之法俱在其中。

    “娘亲,孩儿读完了。”

    我合上书卷,静待娘亲考校。

    娘亲似胸中早有策问,清冷吐辞,仙音如沐:“《孙子兵法》曰:“将有五危』,其中『爱民可烦』,恒儿如何解之?”

    我沉吟一会儿,将心中所思一一道来:“『爱民可烦』,说的是敌军将领倘

    若有爱护子民之心,可借此来烦扰他,使他判断失误、首尾难顾,以此觅得胜机。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由此来看,若是有利于战争,那么将领不应当

    放弃这种手段,其一可牵制兵力,其二可遏制后勤辎重的输送,其三可打击士气,或可致胜……”

    此时,一个朴实的妇人出现在竹屋前坪,勤劳碌碌,开始在一方小桌上摆放碗筷饭菜。

    她突然闯入我的话题中,脑海中浮现了她在战争中的可怜画面,或遍体鳞伤,

    或四肢不全,或满身血污……

    我无法忍受“她”被金戈铁马践踏蹂躏,晃去脑中惨状,转而道:“但依孩儿之见,战争是为了解决争端、保护黎民百姓——无论是敌是己——他们大多数人在战争中是弱小的、毫无反抗能力的。

    “战争不是为了屠戮百姓、枉造杀孽,而是以暴力武力终结乱世、奠基太平,如若杀戮过盛,民怨难平,安定难成,因此不可轻犯。

    “况且杀生过多有违天和,若非迫不得已,至少孩儿……不会选择将屠刀挥

    向黎民百姓。”

    事实上,兵圣孙武的杀伐果断历来深受诟病,他兵锋所指,无不是生灵涂炭:水淹大梁城、倒灌血河……

    坚壁清野、以战养战……

    孙武在九州纵横驰骋三十年,亿万生灵十不存一,连他自己账下的军师武将

    都对此颇有微词,这恐怕也是孙武身为开国功臣却难得美名的原因。

    娘亲沉吟了一会儿,清幽的声线才自身后传来,似是赞赏道:“不错。”

    这算是夸奖……吗?

    一时间我有些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只因此前娘亲对于我的观点见解要么是沉默以对,要么是随意敷衍,从不多加点评。

    难道那寒于霜雪的面容也会因我而冰河解冻?

    若非摄于娘亲的威严,我早已回身确认。

    正在此时,那朴实的农妇向我们招手,喊出一口地道的乡音:“郑姑娘、小恒,晚食做好了,过来吃吧。”

    我放眼望去,不远处的小方桌上满是肉食,不由得食指大动、口水直咽。

    推石犁地榨干了我的体力与元炁,虽经凝神采练有所恢复,但仍需肉食以作补益。

    只是娘亲还在身后端坐,未得许可,我不敢轻举妄动。

    “去吧。”

    短短二字令我如闻仙谕,赶紧起身,跳下走廊,向着满桌的肉食疾步而去。

    此时已是未申之交,酷日稍敛灼灼之威,小屋地处山谷,又兼有竹林环绕,是以不受阳炎炙烤之扰,甚觉阴凉。

    “牛婶,做了这么多啊?”

    我笑着向妇人招手。

    牛婶熟络而宠溺地回应:“你每天不就吃这么多吗?”

    牛婶是附近柏子村的农户人家,每日来谷中做一顿晚食,娘亲则按日支付一

    定的银两。

    牛婶四十多岁,木钗挽髻,饱经风霜的褐黄面孔盘踞着几道深刻的皱纹,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裳,补巴错落,看来已有些年头。

    养育了两双儿女的牛婶,相貌平平,已是残花败柳,尚有少许成熟风韵,虽

    然比起娘亲来微不足道,但也正是二者相较,我才知晓娘亲的风情是多么惊人。

    待我落座之后,娘亲施施然走来,犹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

    娘亲翩然坐于我对侧,螓首微抬道:“牛姐,你怎么不坐?”

    牛婶在布裳衣角上搓着粗糙的双手,似是不好意思:“谢姑娘,刚才大牛来

    跟我说,小梅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

    “事不宜迟,牛姐速速回去吧。”娘亲不假思索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些碎

    银,起身递去,“这些你拿着,带小梅去医师问诊。”

    “谢姑娘,使不得啊!”

    牛婶连连摆手,后退几步。

    “我也算小梅半个姨娘,有何不可?”

    娘亲理所当然道,跟了上去,掰开牛婶的手,将银子硬塞给她。

    “这……唉,那我就替小梅说声谢谢了。”牛婶嗫嚅了一会儿,总算没有拒

    绝,将碎银揣进怀里,“那我先回去了,大牛还在等着我哩。”

    娘亲也不矫情,颔首嘱咐道:“嗯,好好照看小梅,如若不见好转,便带她

    来我这儿。”

    “好。”

    与牛婶道过别,我目送她离开,向着穿入竹林的路口而去,那里正站立着一

    个粗壮黝黑的汉子,布衣草鞋,焦急地目光望来,似是在催促牛婶,又似在注视其他。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往望,发现视线指向了娘亲——此时娘亲已回原位,端坐长椅,双臂置于桌面,胸前隐约的饱满轮廓傲立半空,任谁看了都要口干舌燥、欲火横生。

    此时此刻,我却并无邪念,反而被这无礼视线勾起了不满和怒火,塞于胸间,

    兀自难熄。

    大牛与我也算点头之交,又是牛婶的大儿子,且已成婚数年,却竟敢觊觎我

    的娘亲!

    虽然以他的目力未必能见我之

    所见,但仅仅是他视线的去向就让我心生愤怒,

    就好似我所钟爱尊敬的宝物被人肆意玷污,哪怕只是一次无心的扫视,也是罪不

    可恕的亵渎!

    顾忌娘亲在旁,我只能目含怒意,紧紧盯着大牛,直至牛婶走到他近前,二

    人齐齐转身沿着小路出谷去了,才算松了口气。

    “不要瞎看,用食。”

    娘亲淡淡的指责让我有些心虚,赶紧回身,埋头对付起肉食来。

    晚餐以烹煮的猪肉为主,骨汤、肉汤,没什么香料调佐,但以小火慢熬出来

    的汤汁甘甜鲜美,让我忙不迭地狼吞虎咽。

    “慢点。”

    端着莲子羹小口用食的娘亲再次出言,似是在关切儿子,但语气却强硬得像

    在发号施令。

    “哦。”

    我略带委屈地应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抓起肉骨头,慢条斯理地吃起

    来。

    一旁的娘亲动作优雅而自然,清润的莲子羹自樱桃小口缓缓滑入,恰如餐风

    饮露的仙子。

    娘亲的心法功体已臻至化境,不需如我这般每日肉食血荤地进补,平素吃的

    也是清斋淡饭。

    没过一会儿,娘亲放下了瓷碗,冷淡道:“娘吃完了,你待会把餐具清理了。”

    “啊?别……”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依旧忍不住想抱怨两句,可娘亲已经起身回转,青丝

    白袍飘然而动,进了雅致竹屋,唯余仙影淡泊。

    “唉……”

    娘亲的意志总是这么不容拒绝,我也只能听从号令、按部就班。

    好在我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往牛婶也有因故提前离去的情况,都是我包

    揽了善后的工作,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娘亲不在席间,压抑的气氛霎时无影无踪,我总算可以放开手脚胡吃海塞。

    就着白米饭,解决完一盘骨头、两大海碗肉汤之后,满足地拍了拍鼓鼓的肚

    皮,一时间不想动弹。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我将桌上的碗筷勺盘收拾整齐,来到竹林旁的活水槽,

    将餐具一一洗净。

    好在烹饪用的锅镬等,牛婶已经洗过,勿需我多费心神。

    我将洗净的餐具放在灶房的木柜里,算是完成了收尾工作。

    “嗯——”

    我走出灶屋,伸了个懒腰,已是落日时分,环顾竹林,淡黄余晖泼在了翠绿

    竹林里。

    这片数丈之高的潇潇竹林,占地有方圆一里,说是竹海也不为过了。

    而娘亲与我所居住的空地,据说还是父母开辟出来的。

    坐忘峰下潇潇竹海,葳蕤谷中隐隐仙居。

    可惜仙子膝下多了我这大个煞风景的儿子,不然天下人定会趋之若鹜吧?

    我摇摇头不再瞎想,自竹屋正厅中取了一盏油灯,进了西厢居室,也就是静

    室——娘亲则是住在东厢。

    坐于案前,挑挑灯芯,我继续读起《孙子兵法》来。

    虽说是每日读经论道,娘亲却并不介意我提前观看,但一日只考校一篇。

    《孙子兵法》玄妙深奥、微言大义,思之长短每有所得。

    不多时南面小窗已不再吐出余晖,抬头一望,已是残月东升,漫天星斗。

    “呼……”

    我舒了一口气,合上书卷,感觉到肉食已经消化,此际体内气血旺盛,正是

    采练元炁的大好时机。

    我盘腿而坐,凝神静气,开始凝练内息,只余半分心神游离在外。

    忽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隐约传入耳中。

    这声音我自是熟悉,谷中舍我之外只有娘亲,此时应是她正在洗浴。

    竹屋后方二十步便是一汪寒潭,乃是我们母子洗浴之所——当然,二人沐浴

    都是先后错开——只是潭中寒气逼人,若非炎炎夏日,我全身而入亦不能久,而练就至阴功法的娘亲则可以无视凌冽寒气。

    虽说娘亲的“太阴遗世篇”可以自洁躯体,但她仍然保持着频繁的洗浴,天

    气稍有炎热,那更是每日都少不得,哪怕晚春初秋也是隔不了三五日便要沐浴一番。

    娘亲的胴体自然是我不可直视的禁忌,虽然心中偶有遐想,但也不至于听了

    洗浴的水声便会邪念丛生。

    何况连日来炎气陡增,娘亲的沐浴愈加频繁,这些许水声,我已是见怪不怪了。

    反正也无缘得见。

    不、不好……

    仅剩的理智拉住即将滑入深渊的心神,我稍稍明了此时状况。

    并非走火入魔,但心中杂念丛生,已然相去不远。

    好在我仍能勉力维持功法采练,只要及时将紊乱的气机凝练为元炁,便不虞

    被娘亲通神的感应发觉,否则今日恐怕还要受罚。

    想入非非的邪念、仅存少许的理智以及采练气机的本能,三者仿佛五马分尸

    般将我的心神东拉西扯,只得尽力抱元守一。

    当我竭力维持清醒、三方拉锯终于达到平衡极限之际,心神忽然遁入了一个

    奇妙的所在,气机纷至沓来,而那苍白想象带来的杂念再也无法影响我,意识复归平静。

    这是……

    我敏锐地感知到了情况,心神应当是收束在丹田某处,体内的气机也被悉数

    牵引至此“方向”,不再朝外界发散、泄露。

    换言之,此时此刻无人可以感知我的存在。

    甚至娘亲也……

    “恒儿!”

    正当我思虑至此,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仙音,西厢居室的后门被轰开,堪堪

    挂在竹壁,皎洁月光下一抹雪白仙影迅如疾风,飞入室内。

    皎洁的月光斜斜洒入室内,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刚刚止住身形的娘亲。

    娘亲一手握住交叠的衣领,一袭白衣堪堪裹住玲珑浮凸的身姿,恰如雪莲出水,风情外露而又神圣高洁。

    湿漉长发披散于肩颈胸背,锁骨下一条分明的倒人字形鸿沟,雪腻鼓胀的双峰溢领而出,晶莹剔透的玉足踩着霜辉,零星水珠散落周围,宛若众星拱月。

    娘亲冰雪不化的面容挂上了罕见的关切焦急,见我依旧活生生之后,她轻舒一口气,恢复了不可侵犯的神情。

    看着娘亲俏脸上消失的急切,我却回想起方才的亵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娘亲……”

    娘亲妙目瞥了我一眼,似是无奈似是庆幸,身形一闪,已然不见。

    惊鸿一现的娘亲,月下出浴的仙姿恍若黄粱一梦,但更让我心弦动摇的,还

    是她焦急关切、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

    娘亲定会去而复返,我倒是不急着继续采练,回味着方才的情景,荡漾的母子之情使我心中十分安宁,衣衫不整的月下仙姿也无法激起丝毫绮念。

    “不过确实很白……”

    回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雪腻边缘,恍若月牙高挂于星空,教我不由得轻轻嘀咕。

    “什么很白?”

    娘亲悠然地自破门而入,穿戴整齐,白袍胜雪,青丝飘飘,春光再无泄露,又复谪仙般飘逸姿态。

    我心中一惊,娘亲已在面前盘坐,双手抚膝,犹如白莲初绽,双眸清冷,继续追问:“嗯?”

    “啊,这个……孩儿是说,月光很白……”

    我慌慌张张、左顾右盼,心虚地望向娘亲,等待她的责罚。

    出乎意料的是,娘亲居然美目稍抬,微微白了我一眼——这已经是她今天第

    二次露出冷淡之外的神情了。

    这一刹那,如静水投珠波澜骤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肆迸,风情拂面、娇态顿生,但却令我惶惶不安。

    娘亲似乎也意识到了有失常态,闭上美目,一轮呼吸吐纳之后,睁开桃花眼,

    射出清冷的眸光:“方才的胡言乱语,娘不再追究;你且说说,方才是何状况?”

    “什么状况?”

    我摸着头反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为何方才娘感应不到你的气机。”

    娘亲语气清冷,重申疑问。

    “哦,这个啊……”我这才明了,隐去缘由,半真半假地说道,却未隐瞒方

    才的奇异状态,“刚才孩儿正在凝神练气,一时过于投入,仿佛心神都沉入丹田

    了,气机似乎都被牵引至此,无有外泄,因此……”

    娘亲的美目冷冷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

    明明是一双美妙绝伦的桃花眼,我却被盯得头皮发麻,差点伏地认罪,只是

    依旧硬撑着——娘亲不再追究我隐瞒的亵渎绮念,已是逃过一劫,万万不可不打

    自招,否则后果难料。

    不过那奇妙的状态却是不必隐瞒,因为我也不甚了了,心中好奇心旺盛。

    盯了我一会儿,娘亲收回了眸光,转而低眉思量。

    等了一会儿娘亲也未开口,我不由得轻声问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这应当是你的功法所致,无有弊端。”娘亲语带迟疑,无法说个究竟,

    “避敌潜息,当世数一数二,连娘的感应也能瞒过。”

    “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娘亲忽然右手食指点在我额头,只觉温凉怡人、珠圆玉润,

    一抹清爽的感觉融入体内。

    “娘在你体内种入了冰雪元炁,无碍于你这敛息屏气之术的神效,仅能使娘

    不失感应,不过无法长久,七日之后便需重植。”我未及仔细感受,娘亲袍袖已

    然一卷,笼住玉手,淡然解释,“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娘亲便欲起身离去。

    “娘亲,这门……”

    我赶忙出言挽留,指向了被娘亲以内力轰开、藕断丝连的壁与门。

    “习武之人,还怕受寒不成?”

    丢下这句冷冷的话,娘亲便飘然而去,只留下一抹仙影和一缕淡淡的清香。

    诚然,我虽非娘亲那般神功盖世,但也算小有成就,早已风寒不侵,但我想

    要的不是点拨提醒,而是一句关切叮嘱。

    娘亲对我少言少语,如无必要不开尊口。

    牛婶曾说自己总是对儿女们唠叨叮嘱个不停,怕是早就嫌她烦了。

    但她却不知,如若娘亲愿意对我说教唠叨,即便听上三天三夜,我也甘之如

    饴此前娘亲的急切担忧,我看得一清二楚,自不可能是幻觉,但前后差别太大,

    让我一时难以适应。

    曾经盘绕着温凉清爽之意,此刻似在燃烧灼烫,教我回想起那一闪而逝的忧容。

    “呼……”

    我长出一口气,安定心神,不再纠结前后差别,将思绪放到误打误撞习得的

    敛息之法。

    无论修炼、采气或者修习其他技艺,最重要的其实是初窥门径,武者对自身

    的感觉极为敏感,只需得其门而入,便可依样画葫芦、多加练习,以致于登峰造极。

    我回忆着方才的感觉,轻易地洞悉诀窍,已然不需要绮念、心神以及采练的

    三方拉锯,便沉入了奇妙的状态。

    这法门之所以能够瞒过娘亲的灵觉,恐怕正是因为气机被牵引至丹田“方向”

    ——练武之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凡属血肉生灵,体内无不气机自生,向外界发

    散,差别只是前者的气机更为强盛。

    元炁便是采集这种气机凝练而来,然而无论专心致志到何等地步,皆无法将

    体内所有气机尽数纳入丹田——只因经脉五脏、血骨四肢无时无刻不在生成气机,

    纷繁微渺而又浩如烟海,以致于无有功法能做到鲸吞海吸、毫无疏漏。

    我所修习的无名功法自也没有海纳百川之能,但却可将气机牵引至丹田“方

    向”而不外泄,是以他人无法借用气机牵引来感应我的存在。

    唯有娘亲遗留在体内的冰雪元炁,可以被她感应,是以不会失去我的踪迹。

    其他的敛息之术,大抵是将体内的气机压制到普通人或者微弱生灵的水准,

    无法完全瞒过娘亲这等高手的感应,需以藏叶于林之法避过敌人追索。

    说到气机,血肉生灵无不自生,而与之相对的,没有气机则代表他的身体已

    然停止了机能——也就是死亡。

    若是如此,娘亲方才的急切担忧就不言而喻了。

    我的生死存亡可以搅动娘亲的一池冰心,这倒是毫不意外,毕竟可怜天下父

    母心。

    “呵呵,原来娘亲方才是以为我……”

    我又是好笑又是了然,心中微暖。

    摇摇头,不再想这死生之事,我决定要给这门敛息之术取个名字。

    “嗯,运起之后犹如死物,置身于浩瀚世界之中……有了,就叫『沧海一粟』

    吧。”

    一粟藏于沧海,难以观之,莫可察之。

    得了名字,我也不再多想,吹灭油灯,借着月光上了青竹席床,背对屋外侧

    卧,凝神静气,缓缓进入睡眠。

    一夜无梦,我缓缓醒来,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才下床洗漱,伸展躯体。

    晨光已经布满山谷,从娘亲破开的门望去,不远处竹林朝露莹莹,寒潭波光粼粼。

    娘亲的元炁精纯,力道控制更是出神入化,昨夜虽是焦急慌乱之下悍然出手,

    也仅将门与壁打得藕断丝连,而无损于其他物件。

    我不禁感叹自己何时才能有这种微入纤毫的力量掌控。

    来到正厅,发现娘亲正站在走廊,望着晨间白云,衣袂飘飘。

    我不敢久看娘亲那掩映隐约的背臀曲线,乖乖坐到桌前,摸了摸盛着莲子羹

    的瓷碗。

    “哇,好冰。”

    莲子羹是牛婶昨日做好的,夜间置于寒潭冰镇,自是冰凉爽口,但我故意微

    作埋怨:“娘亲,又是莲子羹啊?”

    “不愿吃就直接练功。”

    娘亲侧脸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吃吃吃,孩儿这就吃。”

    空腹练功可是大忌,无论多少、荤素,晨练之前都必须进食,否则容易破坏

    身体生成气机的能力。

    我拿起勺子,一口口地吃起莲子羹来。

    无可否认,在略带炎气的晨间吃几口冰爽的羹饭,实在是一大美事。

    于是母子二人晨间相处的场景便陷入了沉默,但娘亲丝毫不感到尴尬,远望

    着竹林白云,微风吹动几缕青丝,一派出尘飘逸之姿。

    忽然间,一声鹰唳自云间传来,由远及近,一个小黑点俯冲下来,如白纸洇

    墨般渐渐扩展,赫然是一只金尾羽鹰,利爪上似乎还绑着什么东西。

    很快,那鹰飞至屋前盘旋,娘亲伸出左手,它仿佛认识主人一般架停在了娘

    亲的玉臂上。

    娘亲解开一只鹰爪上缠绕的细线及物件,那只金尾羽鹰嗥叫一声又飞入云间,

    在蓝天白云间隐去了身形。

    我好奇地站起身来,望向娘亲纤纤玉手间小巧的油纸卷筒。

    “娘亲,这是何物?”

    “信。”

    娘亲言简意赅,自其中抽出一小段泛黄致密的纸卷来,双手展开后,只见长

    三宽一,四方裱绘着红色云纹,正中以朱砂写就几个劲字:

    北地危,陛下速回。

    娘亲望着信纸,似乎陷入回忆与深思,我再次发问后,她才将黄纸收起,开

    口道:“北方战乱升级了,我们尽快回宫”

    “『擒风卫』是妈妈刚刚设立的机构,专司情报刺探,监察朝堂民间的不轨动向,俗称谍子。”

    娘亲答道,没有不耐,却也古井无波。

    “哦。”我有所明悟地点头,谍子在《孙子兵法》中有所提及,是以并非一无所知,“那这封信是他们寄给娘亲的吗?”

    “嗯,正是如此,金尾羽鹰乃擒风卫训练,除此外不作第二人想。”

    娘亲淡淡点头。

    我心中的几点疑问均得到解答,不过他们将“青州魔教”的消息传递给娘亲

    意欲何为呢?娘亲和他们又有何关联呢?

    我正打算询问,娘亲却先开口道:“恒儿,去收拾细软,我们今日便出谷去。”

    “啊,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我简直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虽然谷中有仙子般的娘亲陪伴,但外面的世界仍旧令我向往。

    只因在娘亲的明令禁止下,过去十多天间,我连牛婶所在的柏子村都未踏足过。

    “千真万确,去吧。”

    娘亲对我的激动毫不意外,淡淡颔首。

    我兴高采烈地回屋收拾细软,手忙脚乱地将两套衣物以及《孙子兵法》装入

    包袱,便着急地来到门廊等待。

    此时娘亲未在正厅或门廊,料想也是收拾细软去了。

    果然,过不多时,娘亲自东厢提着包袱出来,扔给了我,朝竹林走去,淡然

    招呼一句“走吧”。

    未待我回应,身着白袍的娘亲已然飘然入林,身姿灵动,消失于蜿蜒掩映的

    林间小路。

    看起来娘亲似乎更着急出谷,但我心中清楚,她只是雷厉风行罢了。

    于是我也将元炁运于双腿,奔入竹林,大步跑动起来。

    要论身姿优美,我自是不如娘亲,毕竟我未曾学习过轻功身法,只能粗浅地

    运使元炁加快脚程。

    高耸翠竹飞快从我眼前掠过,不多时便到了小路尽头,见娘亲正于阴凉处驻

    足静立,我止住步伐。

    “娘亲?”

    我站在娘亲身后,尽量不看及腰长发下起伏的背臀。

    “等等牛婶,还未与她道别。”

    我虽未曾直言,娘亲却已然心领神会,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一想也是,兴高采烈之下竟忘了此事,心中稍稍冷静,便背靠着一株粗竹

    坐下,和娘亲一起等待。

    谷外是青葱山脉的根脚,竹林外是旺盛的草植,绵延数里,更远处是林立的

    树木,一条小路在山坳间生就,剪开半人高的杂草丛。

    我望着那条不过可行一二人的小路,心知牛婶每日必是从此而来,因此已被

    踩得土黄夯实。

    凝神静气等了一段时候,日近中天,距离牛婶每日来此的时辰已然相差无几

    ——熬羹、炖汤颇费时候,故此她一般午时前就会到此。

    不过昨日她说孙女身体有恙,今日未必会来,因牛婶乃至柏子村内诸人皆不

    识字的缘故,我们也不能留书。

    倘若牛婶在家照看孙女,我们恐怕要跑一趟柏子村了。

    不过多时,从山坳走来一个身影,以我目力所见,正是牛婶,她似乎也看到

    了我们,快步走来,笑脸相迎道:“郑姑娘、子恒,你们怎么在这儿?”

    娘亲点头寒暄道:“牛姐,小梅身体如何了?”

    “劳烦谢姑娘挂记,昨儿让大牛叫来了赤脚大夫,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娘亲螓首轻点,犹豫了一瞬道,“牛婶,我和恒儿有事要出谷

    去了,特意在此等你,向你道别。”

    “啊,是吗?这么着急?”

    牛婶一怔,有些措手不及,流露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嗯,谷中那间小屋,还望牛姐代为照看,我们日后还会回来。”娘亲握着

    牛婶的手,语气诚恳道,“东厢居室的木柜里有一些银钱,牛姐自可取用,不必

    客气,以报答你多年来的辛劳;不过,财不外露,当谨慎用之,以免引起歹人觊

    觎。”

    牛婶眼里噙着泪花:“谢姑娘,我晓得……只是我这心里不好受……”

    娘亲抹去牛婶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今日一别确实突兀了一些,不过日后

    还有相会之期,也不必太过伤心。”

    牛婶的泪花让我也于心不忍,甚至有些不想去外面了,轻轻走到二人跟前,

    唤了声“牛婶”。

    牛婶拉起我的手,满目难舍地打量道:“子霄,都长这么高啦……是该出去

    见见世面了……”

    干惯了农活的大手,长满了粗糙的茧子,布满了深刻的皲裂,却让我感受到

    了真切的亲近与无言挽留,我心下也有些凄然,任由她握着我的手腕,眼中朦胧,不忍对视。

    但没过一会儿,牛婶便放开了手,拭去泪水,忙不迭地说道:“郑姑娘,小恒,既然你们要走,我就不耽误了,早去早回啊……”

    “牛姐,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娘亲郑重地道别。

    “牛婶,再见。”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读过的书籍、学过的礼仪,此刻全若不存,仅仅泪眼

    朦胧地道别一句,便回过头去,不忍多看。

    “牛姐,我们走了。”

    “嗯……”

    娘亲最后道别一声,便越过我向前而去。

    听到背后隐约轻微的啜泣,我不敢停留,吸了吸鼻子,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和娘亲都没有使用身法或者元炁,沿着小路慢慢离去,沉默无言。

    当快到山坳转角处时,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却发现牛婶仍站在竹海入口,似

    乎在目送我们。

    如此距离,已有数百步,以牛婶的目力当然无法看清我们,却留在原地,那份离别的凄然不言而喻。

    我狠下心来,疾行两步,直教山林遮住了二人远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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