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宴无好宴
陈家的宵夜与普通人家的宵夜不同。
升和会的人都知道，陈先生的正餐不是早中晚饭，而是宵夜。
能和陈先生一起吃宵夜的人，要么第二天失踪，要么最少也会变成一间赌坊的老板。
看见王执一步步迈进陈先生的小洋楼，从一个瘪三，马上就要飞黄腾达，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热。
这就是下江，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
王执来到大厅时，夜宵时间已经开始了，陈月楼坐在正席，正耐心的剥一只蟹。
和田玉做的“蟹八件”，随着陈月楼白皙的手，在肥嫩的螃蟹上，来回游走，不一会，蟹肉就全被挑出来。
壳与肉泾渭分明，赏心悦目。
“不晓得侬爱吃啥子，瞎点了一些。”陈月楼剥完一只蟹，招呼王执坐下。
“可不是瞎点，老正兴糖醋排骨，还有七重天的响油鳝丝、王宝和的大闸蟹、红房子的罐闷牛肉，酒是六十年的格兰菲迪，一顿饭顶别人三个月开销。”
陈月楼旁边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看不出年岁，约莫二三十岁左右，语调粘稠，举止颇有些风尘气，那是陈月楼的三姨太。
“陈先生很看重你！”三姨太摇曳着身姿，亲自将那只剥好的蟹，端到王执身前。
王执赶忙站起，鞠躬示意。
“我记得你是苏州人？”坐在桌子上的一个带圆眼镜的老者说道，那是陈月楼的师爷，乔老。
“无锡人。”
“哦？无锡人呐，阿拉老乡的！”师爷惊喜的说道。
“欧呦，好久没回去了，侬晓得哇，崇安寺门口的那株大杉树，还是我父亲种得嘞。”
“师爷是贵人，园艺小道想必不屑为之，令尊种的应该是大松树，那松树现在还在，有平步青云的姿态。”王执谦恭的回应道。
“哦，哦，是阿拉记错了，小兄弟，会说话的哦。”师爷笑呵呵的说。
“先吃饭，再叙旧，一会菜都凉了。”陈月楼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但王执知道，这是嫌他来得晚了。
想必和程发奎划地盘，也不够顺利。
王执没在说话，美食当前，难得好宴，不吃够本怎么行，于是也再不顾及师爷、三姨太、陈月楼等人，审视的目光。
甩开后槽牙，风卷残云般的吃了起来。
陈月楼与师爷对视了一眼，乔老心领神会开口问道：“小兄弟功夫不错……”
“没有三把刀子两把剪子，也不敢吆喝劁猪不是？”王执头也没抬，吃得满嘴流油。
“不知师承那位名家？”三姨太柔声问道。
“庄稼把式，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没有啥师承不师承。”王执擦了擦手，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陈月楼的不满的神色一闪而逝。
习武之人，眼观六路，对面三人所有的神情，王执尽收眼底，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说传艺师父……不知道，王元亮这个名字，乔老可曾听过。”
乔老疑惑的眼神不似作伪：“孤陋寡闻，无缘结识。”
王执点了点头，也在意料之中，吃完一整罐牛肉，一盘鳝丝，半盘排骨，喝了小半瓶酒，王执满足的拍着肚皮。
“饱了，多谢陈先生款待。”
陈月楼默不作声，拿起刚刚沏好的碧螺春，准备端茶送客。
乔老和三姨太也都各自暗暗摇头，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有机会也把握不住，这顿好席面，可惜喂了狗。
“饱了就该干活了。”王执笑道。
陈月楼拿向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杀手不是程发奎派的。”
“你问出来了。”
“我没问，也问不出来。”王执摆了摆手笑道。
陈月楼眼神阴沉。
“这种人，老婆孩子都在别人手上，怎么可能问出来，他最大的价值就是拿来栽赃程发奎。”王执笑容不减，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来，轻轻往桌上磕了磕。
“我来之前去报社查了，那刺客一个月之前入职，身份是假的，但手艺是真的，这家伙真会摄影！”王执继续道。
三姨太不怪是戏班子出身，伺候过人，眼力劲就是强，王执的烟刚刚叼在嘴里，火就递了上来。
王执看了看陈月楼，陈月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王执也不再推辞，就着三姨太的火，美美的嘬了一口烟：“有身手，会摄影，还知道阿四是什么德行，背后的人可不简单。您觉得会是谁？”
陈月楼叹了口气：“除了程发奎，那就是佛凯了，这次和程发奎闹得太凶，让他不满意了。”
“就算真的是佛凯，那根子也还在程发奎，佛凯要的是太平的租界，至于你和程发奎谁死，他并不关心，所以，程发奎死效果也是一样的。”王执分析到。
“对了，因为这杀手，这次划地盘，程发奎大出血了吧？”王执身体微微前倾，抬头看向陈月楼。
这时陈月楼的嘴角才有些许笑容。
“但好像，您也对这次划地盘不满意。”王执又笑着说，陈月楼笑容稍纵即逝。
“看看吧。”陈月楼一把扫掉桌子上的碗筷。
师爷拿出一张牛皮纸地图上，铺在桌子上，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划着一条线。
那条线将伊丽莎白大街竖着一分为二，陈月楼的地盘就与程发奎的地盘，隔街相望。
这要是不打起来都出鬼了。
王执立刻明白了，佛凯所谓的不希望争斗，不过是不希望明刀明枪的在街上打，影响税收和他的统治。
私底下，他何曾真的希望这两个大佬握手言和？
恨不得都死掉他才安心。
陈月楼叹了口气，骂了句：“鬼佬！”
“我明白了，七日之内，这两人的头，会在你的办公桌上。”
“哈，少年人有志气是好的，别说佛凯、程发奎，就连他手下的虎鹤双形，你要能解决掉，都是大功一件！”师爷乔老嗤笑一声。
“虎鹤双形？”
“就是程发奎身边的那两个人，今天你们还交过手。”陈月楼说道。
孩子，樵夫，白手套，瞎子、伙计、熊姥姥，老板、灰衣、二仙姑，虎鹤双形，青奴俏，还有一件大红袍。
下江十三太保，程发奎独占两名。
“他们俩？有意思，没有关云长的时候，颜良文丑当然也算名将。”王执笑道。
“三天，三天之内干掉他俩，回来咱们再说程发奎的事。”
“当真？”
“但我有个要求，我要一个帮手。”王执说道，目光里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