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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惧者达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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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攀登托木尔峰前,为保证大家的安全,会进行一个月的培训。培训完成之后,我们会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选择具体的登顶日期。大家知道,由于疫情原因,已经快两年无人登顶了,你们是恢复登山后的第一批客人。因此,只有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我才会带大家登顶。”在托木尔峰脚下,泽那寺附近海拔5500米登山大本营的帐篷办公室里,且孤独多吉对登山队的全体组员说。

    9月到12月之间是托木尔峰登山季之一。12月上旬开始,由于季风原因,托木尔峰的温度会骤降至零下6、70度,风速会接近100米/每秒,并且暴风雪频发,因此,从这个时候到第二年春天,便不再适合登山。因此,要想在今年完成莎拉的心愿,就必须在登山季结束之前完成登顶。

    昨天晚上,登山队花了大半天时间从海拔4500米的塔克县赶到了已经提前准备好的海拔5500米的登山大本营。蓝妹妹官若存长期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加上高原长跑的锻炼,因此,在队伍中,她完全不想像个新手,很多时候,她都和且孤独多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蓝妹妹官若存给登山队起了个名字:还石登山队。在大本营,除了还石登山队,还有零星一些其它的登山爱好者的露营帐篷。和这些队伍比起来,且孤独多吉和蓝妹妹官若存的登山队就显规模庞大,装备齐整。在一棵古桑树下,且孤独多吉搭建了五顶巨大的帐篷。托木尔山脉高原地区,大树极为少见,多是低矮的灌木,而这古桑树树龄至少百年以上,高约七八米,直径达到了两米,要两三个人才能合围抱住。树身挂满的经幡也让古桑树增加了一些祥瑞和神秘。还石登山队的营地一间为餐厅,一间为指挥部,蓝妹妹官若存、且孤独多吉、蓝眼睛安德烈、巨石马特住一顶有着四个房间的帐篷,白牙巴桑、随队医生玛丽和剩下的6个塔克族初级向导住另一个帐篷,还有一个帐篷做为吃饭和沐浴之用。

    且孤独多吉继续说:“这次登山行动,马特将在大本营指挥部负责天气观测和联络工作,巴桑叔叔和塔克向导们负责在前面开路及路绳的安装工作。”

    登山队委托白牙巴桑雇佣了6个塔克人。塔克人是所有攀登托木尔峰团队都需要依靠的高山搬运工、建筑工,他们会为团队搭建帐篷、搭设路桥、安全绳。

    “我和安德烈负责保护蓝妹妹官若存的安全。我们在登顶托木尔峰前,将先在海拔6000米的博玛冰川进行两次适应性训练,之后我们会将营地移往博玛冰川口的一号营地,在那里适应一周,练习冰壁攀爬,然后我们会面挑战垂直高度近300米的博玛冰瀑布。我们会在冰瀑布顶海拔6800米的山坳搭建二号营地,那也是我们登顶前最后一个营地。最后,我们将从二号营地出发穿过龙脊岭、爬上冲刺岩,最后登顶。在每一段路程里面我们都将面临危险,但是只要服从我地指挥,就没有问题。后天,我们就到博玛冰川做适应性训练。”且孤独多吉说完后,巨石马特站起来说:“为了各位的安全,我们专门租用了一架救援直升飞机,随时待命以防万一。我们希望在登顶的过程中,各位以安全为重。”

    “在高原上,肺水肿、脑水肿可能比自然环境更加致命,所以我希望大家如果有任何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通知我。”随队医生玛丽说。

    “既然如此,我预祝本次攀登一切顺利!”蓝眼睛安德烈举起手中的茶,用优美的男中音为行动发出了祝福,随后轻轻地呷了一口。

    “明天一早,巴桑叔叔将带着塔克人去打探路线。我再次强调一下,到了山里,必须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且孤独多吉最后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容反驳。说完且孤独多吉瞥了蓝眼睛安德烈一眼,蓝眼睛安德烈则回报以泰然的浅笑。

    蓝妹妹官若存看着阳刚自信的且孤独多吉,很多学生时代的回忆涌了上来。当下和一群人听着且孤独多吉布置登山行动方案,就像当年围着且孤独多吉听他对战二流子的英勇事迹一样。只有在这个时候且孤独多吉才会滔滔不绝,全身上下都闪耀着光芒。

    “还和高中时一样。当年也是这样自信,好像没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蓝妹妹官若存心想。

    即便从小就在高原县城里长大,但在如此高海拔地区过夜对蓝妹妹官若存来说也是一个挑战。第一个晚上,高原反应让蓝妹妹官若存头痛欲裂,完全无法睡着。蓝妹妹官若存从睡袋里面钻出来,披上衣服走出帐篷,发现且孤独多吉正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朝托木尔峰方向,月光在他身上勾出一个明亮的轮廓。

    蓝妹妹官若存走到且孤独多吉旁边坐下。且孤独多吉看到了她,立刻走进帐篷拿了一个热水袋放到蓝妹妹官若存手上。夜晚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蓝妹妹官若存的脸被冻得通红,每一次呼吸都会发出一阵白色的雾气,雾气在帐篷口昏暗的灯光下被染得金黄,像一个身姿卓绝的曼妙舞者。

    “真美啊,虽然就在她的脚下长大,但从来没有这么近得见过她。”望着眼前沉默寂静的雪山,蓝妹妹官若存自言自语地说。

    眼前连片雪山中最高的山尖便是托木尔峰,就在皓月的正下方。

    “是啊,可是它也充满了危险。任何对塔吉尼娜的不敬可能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且孤独多吉望着托木尔峰说。

    “听你说过,你的祖父和爷爷都在那里。”蓝妹妹官若存望着月光下泛着蓝色的雪山,若有所思。

    “没错。我的祖父达瓦是为了国家登山队而去世的,我的爷爷泽西是为了救我父亲去世的。前年,我的父亲差点为救我而死,就在那里。”且孤独多吉将手指指向托木尔峰山顶的方向。

    圣诞老人扎西的祖父无惧者达瓦是z国第一个带领国家登山队登顶托木尔峰的爱国主义向导。无惧者达瓦在塔克县公园的当地名人塑像群里还有一座等身大小的半身像,是当地家喻户晓的人物。

    “达瓦是我们塔克的英雄,我们都知道他。小学的时候,我还给他献过花圈呢!你能告诉我泽西爷爷的故事吗?”蓝妹妹官若存说。

    “当年我的父亲扎西和爷爷泽西也是托木尔峰的高山向导。那时我父亲还是个毛头小子,就像我现在和父亲搭档登山一样,一个成熟稳重、一个心高气盛。”且孤独多吉自嘲地嗟了口气。

    “大概是在我出生的前两年吧,他们带队登顶之后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风暴。在通过博玛冰川大裂缝的时候,风暴引发了雪崩。在最危急的时候我爷爷泽西让父亲和客人先过了事先架在裂缝间的梯桥,自己留在最后,直到大雪把他掩埋。后来他们才发现当时固定梯桥的一颗铆钉在他们过桥时掉落,泽西爷爷一直用身体撑着梯桥直到他们通过。我父亲他们刚刚通过,梯桥便掉落了,泽西爷爷无法返回营地。当时父亲面对着裂缝对面的爷爷泽西,一直在狂风中跪着祈祷不愿返回。为了让父亲返回,泽西爷爷掉头走近进了风雪。我父亲亲眼看见爷爷背影消失在暴风雪中。风暴停后,父亲在博玛冰瀑下的一个小山洞找到了爷爷,但是爷爷没有挺住。父亲说当时爷爷像一个钻山甲一样缩成一团,身体被冻的像石头一般坚硬。现在我爷爷的衣冠冢还在在那个山洞里,很多上山的人都会在那里放上一些石块和经幡,也算是对爷爷的祭奠吧。”且孤独多吉说完,双手合十,将额头贴在手上,心中默默地祷告。

    “你的爷爷也是个英雄,你会带我去看他吧?”蓝妹妹官若存问。

    且孤独多吉转头望着蓝妹妹官若存点了点头。

    “扎西叔叔,他还好吧?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狠狠地揍了你一顿。”蓝妹妹官若存发出浅浅地笑。

    “小时候,他经常揍我。”且孤独多吉笑了笑,“两年前,在托木尔峰山顶上,他为了救我,被深度冻伤,事后他被截去了5个脚趾。那时我就在想,我们家是不是受到了塔吉尼娜女神地诅咒。之后,我在心里便已经放弃了继续当向导,就想在这个小县城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就挺好。”

    “那为什么又来做向导了呢?”

    且孤独多吉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远方那群乌黑的雪山。月亮躲进乌云,星辰更加闪耀。

    “那就是缘分吧,是上天安排你做我的向导呀。明天,我们去泽那寺见见拿错上师,求个好运吧。”蓝妹妹官若存说完,低头笑着等着且孤独多吉的回答。

    “当年,你喜欢过我吗?”蓝妹妹官若存突然转头,直截了当地问且孤独多吉。且孤独多吉像受惊的战斗鸡一样将头转向蓝妹妹官若存。当且孤独多吉和蓝妹妹官若存眼光相撞的一刻,他觉得寒冷的夜变得清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内心如在炭火中煎熬。

    “喜欢。”且孤独多吉羞怯地埋下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看到一向高傲自信的且孤独多吉流露出像孩子一样的羞涩,蓝妹妹官若存的口气也变得像孩子一样的孩子气。

    “你已经确定去体育大学了,我也决定去当兵,对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不想轻易承诺。”这是实话,且孤独多吉说得很坦然。但是接下去该怎么办,自己内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父亲圣诞老人扎西的教诲、蓝妹妹官若存突如其来的爱、自己渴望对蓝妹妹官若存爱的回应等等这些念头像一个一个没有实体的单独人格在且孤独多吉的心里映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人。他们在且孤独多吉不大的心房里摆下了阵势,互相争执,乱吐口水,像一些发达国家的议会现场,即文明又野蛮。做为主意识的且孤独多吉看到这群疯子,毫无办法。

    看着这片繁星,且孤独多吉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服役时假期出行的故事,他当时曾把这个故事写在了自己的博客上。这个冰冷而又温暖的夜晚,他从手机上翻出了这篇文章递给了蓝妹妹官若存。

    故事是这样的:

    当听到我给司机说要下车后,前座的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女孩转过身好奇地盯着我从最后一排座位上背起一个圆筒状的棕色旅行包,扶着车内生锈的座椅,在司机措不及防的刹车下微微一个趔呛。我微笑着向她们点点头,便朝车身中部的车门走去。

    “这里很难得有车哦,你确定要下?”

    乘客有些怪异地要求让客车司机犹豫着要不要把我扔在这片荒野。

    “我就在这里下车,谢谢师傅。”

    背后车门“呲”的一声合上。客车的小女孩几乎将她红黑的皮肤贴紧了车窗,紧紧盯住这个站在高原荒野的男人渐渐消失在汽车扬起的尘土之中。

    汽车很快变成一个小点,但是尘土却久久没有消失,两边的大山见不到一颗树,低矮地灌木在松散、干燥的土层里努力地汲取着水分。山连绵起伏,视野却没有尽头,我感觉我就像足球场上的小蚂蚁穷其一身都不会知道这片土地的秘密。天空好像湛蓝的信纸上写下了很多神秘的信息,却被大地伸出的棕色巨手用白色涂改液抹掉了。

    为了不错过第二天的班车,我将帐篷扎在了路边。傍晚,夕阳将帐篷的影子拉得好长。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我躲在帐篷里吃了干粮。手机没有信号,没过多久,我便开始无聊起来。

    在这里过夜,完全是一个随机的决定,我厌倦了永远在拖延中生活。

    当天夜里,我看到了最清晰的星空。这是一种极其确定的状态,每一颗星都清晰的存在。沉醉于这种清晰,便能感悟渺小。而这种渺小又在极其确定的宏大之中接引了我的目光,仿佛让我对星星上的事物有某种着神性的掌控。想象宇宙的某种存在也正仰望星空,注视着一颗蓝色星球,“他”必定觉得对这个渺小的存在是有掌控能力的。这是一种沉默的美,伴有一种压抑。这是超越的存在,是自我之间地沉默。心中那些平时活跃的小人终于屏住呼吸,一同仰望天幕。

    第二天,我搭车赶到了我真正地目的地,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深夜的山谷,天空一片深邃。星星组成的杂乱却又内含秩序的宇宙图景衬托着两个年轻人,除此之外,能感受的只有风声和虫鸣。

    神隐没在黑暗中之中,人类却总在光明中寻找。天空宁静的黑还没被阳光撕裂之前,大本营就像匍匐在山丘的几只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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