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易心
山间盆地，夜幕低垂，营地燃起的篝火旁，身穿堇色长裙的少女长身而立，篝火的亮芒映照着她的脸颊更加红润。
在她的视线里，那名男子正安安静静坐于篝火旁，正盯着那跳动的焰光。
淡淡的火影映在他的瞳眸之中，却没有带来一丝色彩。
他们救下这位神秘男子后，已是有数日之久，这几日来车马奔波许久，总算是出了大武。
而这位男子也在调养中渐渐恢复了精力，今夜，他是第一次出现在营地中。
不同于男子的灰沉，一旁的白景羽却是极有吃兴，他双手捧着一只鸡腿，正卖力地啃着。
“大哥哥……”白景羽兴奋地站起，挥舞着手中的鸡腿，“要吃吗？”
男子目光怔然，随后舒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用了……”
话音尚未落下，他的目光又缓缓垂了下去。
“哦……”白景羽发出一声含糊的声音。
他凑了上去，小脸上带着些好奇，“大哥哥……你叫你什么名字啊。”
男子仍是默然。似是有茫惑之色短暂涌现。
片刻，他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吟，“名字……”
“呵呵呵……”他忽然低笑起来，“名字……我的名字……呵呵呵……”
“名字不知，来历亦是不知。”少女轻盈而来，衣裙在夜风中轻轻吹起。
有着谨慎之色自她眸中流露，“你究竟是谁？”
柔音落下，有如一壶清泉浇下。
“呵呵……”男子低笑一声，“我明日……自当离去……”
“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少女芊指点出，带着一缕幽然香气逸散开来，她明眸中分明流露着讶色，“逞强而为，怕是走不出多远，可便陨在这大山之中了。”
“再有几日，我们便能到临燕边境，那是你在欲如何，敬请自便。”
“……”男子极为缓慢的抬起头，他灰沉的眸光第一次与少女有了短暂的交互。
少女凝望着他满是胡髯的俊朗面容，红唇轻启道，“我叫白景笙，他是我弟弟白景羽，我们都来自南城白家。”
“而这支车队。”她素手轻抬，指向夜幕下诸多灯火熄灭的车蓬，“则是我所属我父亲的商队。”
“白家……”男子低念道，随后现出一个羸弱的笑容，“姑娘及令尊大恩，某必定永世记于心中。他日定当报答。”
“谢就不必了……”少女转身，背影轻灵，“救下你……不过是一时间起了些恻隐罢了。”
“才不是呢……”白景羽忽然插嘴道，“姐姐明明……”
察觉到少女那淡漠的目光扫视而来，男孩瞬间收声，又是赶紧低头，有些畏畏缩缩地收起了小脑袋。
而迎接他的，是那白莹莹的小手，指尖一掠，在男孩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弹。
“姐姐……”男孩捂着额头，委屈地叫嚷道，“姐姐你欺负人。”
少女没好气道，“别这么没大没小的，再胡说八道，胳膊肘往外拐，小心回家关你禁闭！”
男孩垂头丧气地缩了回去。
她忽然想到面前还有一位陌生男子在，于是再瞪了一眼男孩后，很快将面颊重新冷下。
“看你的年纪也不算大……”白景笙定下心神，声音仍是清淡，“为何整日这般死气沉沉的。”
“要不是看在景羽那么喜欢你……”她红唇紧咬，“才不管你的死活呢。”
见到男子仍是平和地看着她，少女则是有些不自在的将白皙脸颊侧过。
有一抹诱人的红晕，短暂掠过她细嫩的面颊。
“不愿说就算了……本姑娘也不愿太过逼迫。”白景笙闭了闭眼，淡声言道，而就在她将头扭去，正欲离开之时，面前一直沉默的男子却忽然开口。
“我名……楚洵……”
他的声音厚重低沉，虽是虚弱沙哑，但却似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道，掷地有声。
“楚洵……”少女脚步停下，仰望着上方湛蓝的星幕，然后低低念道。
她蓦然回眸，衣裙在夜风中带起飘舞，而面前的男子亦是不知何时立起，一对俊眸中凝聚着幽深之色。
夜间寒风甚是刺骨，而他高大的身躯却无有半分颤动。
而此时星光洒落，有着点点斑芒投射在男子的面庞上，亦是映在他幽邃的瞳孔深处，为之附上了一层神秘薄纱。
只见他左手轻轻抬起，似是要触向自己的鬓角，可最后却……碰在了他冰凉的面颊上。
指尖每一抹拂过的莹光，都似是在照示着什么。
……
马蹄飞快踏过山间小道，扬起一片尘土。
一座较为宽敞的车厢内，男子安静地坐于角落，静声注视着面前的男孩嬉笑玩耍。
“马上就要到临燕边境了……”一旁的少女轻声说道，“父亲在那里有一批货物要交付，要停留数日。”
“嗯。”男子应了一声。
白景笙瞥了一眼他后，随后道，“你若是无牵无挂，或是无有去处，我倒是可以为你寻个好些的去处。”
“……”男子没有说话。
白景笙声音轻柔，“我白家在临燕有数处产业，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去打打手。”
男子微笑道，“任听姑娘安排。”
“姐姐她可厉害了……”一旁的男孩笑声欢快地凑了过来，那如星辰般澄澈的眸中现出崇拜之色，“爹爹他把好多事情都交给姐姐做，而姐姐总是”
“当然……”他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姐姐也总是凶巴巴的……”
“景羽。”少女蹙起月眉，素来淡泊的颜上闪过恼色，“你怎么什么话都口无遮拦？”
“而且……”她呼吸有些急促，轻咬银牙道，“快如实招来，是谁这样说我？我什么时候变成凶巴巴的了？”
“明明是景羽亲眼看到的……”小男孩嘟囔道，“二哥一旦搞砸了事情，你总是训斥他，有时候他还偷偷地抹眼泪……”
“是吗？”少女有些好笑道，她对着小男孩眨了眨眼，抿唇绽出一个清浅绝丽的笑容。
她缓缓俯下身，用一种神秘的语调柔声言道，“景羽说的……回家后我可会如实转告你的俞哥哥啊。”
“啊……”小男孩有些呆怔地张大了小嘴，随后他摇着头央求道，“姐姐不要嘛……ヽ(≧Д≦)ノ”
“知道就好……”少女懒懒地伸了伸腰，堇色衣裙勾勒出一个绝美的弧线，“那景羽可要乖乖听话啊。”
小男孩捂住嘴，赶紧点头。
一旁静坐的男子见到这极为温情的一幕，双目开合，一双郁眉也似舒展了些，唇角不禁涌现了一丝很浅的笑意。
但很快这些笑意便犹如天边的飘云般，渐渐淡去。而他的眸光则是有些僵硬地移向车窗之外。
颠簸的车马之内，他目光飘忽地停留在窗外掠过的模糊光影里。
察觉到男子有些异样，少女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她瞳孔中倒映的他，那黯淡的眉目下，似乎缠着一种极淡的沉重与忧伤。
“没事……”注意到少女带着些异色的目光移来，男子有些匆忙地摆摆手，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
说完这些，男子却似是变得疲惫许多，然后有些倦怠地合上了眼。
“大哥哥……”白景羽稚声稚气地呼唤道，同样有些不安地细声道。“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哼！”就在这时，少女忽然发出一声冷哼，
她面上仿佛覆上一层寒霜，声音更是清厉无比，连男孩都吓了一跳。
“虽然本姑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她声音冷硬，“但你一个大男人，却整日这般消沉……甚至连句话都不愿意说。”
白景笙的声音不断收紧，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可让本姑娘太看不起你了！”
“姐姐……”男孩不安道。
男子毫无所应。目光仍是望着不知名之处。
“本姑娘素来知道……”没有再看向男子，她目光直视前方，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一把利刃刺入男子动荡的心魂中，“人……是要向前看的！”
她合上了眼，极为漂亮的睫毛下却凝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和坚毅，“这可是父亲当年告诉我的！”
“当年父亲将家族事务交付于我”她伸出的手掌却在细微的颤抖着，“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觉得我难堪大任……”
“但……”她目光注视着自己白嫩的掌心，“我从未有任何灰心与消沉，任是前路有多难……我都一定要试一试，闯一闯！”
最后一声话音虽是平淡无比，但却似是有一种特殊的力道，震人心魂。
“我……”
“你不必说！”白景笙干脆落地阻下了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思绪很乱……待你想好之后，再完完整整说出来。”
“你若愿意分享，那我和景羽都愿意做你的听众。”
男子如古潭般深沉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一旁的男孩眼中闪烁着星星，眼中的崇拜更深了一分。
“记住本姑娘说的话……”她又深深看了一眼男子，声音逐渐变得飘渺，“你的命……是本姑娘救下的。”
“我不会允许……我不会允许……”她浅浅合眼，声音中似乎重新染上了清冷，“他是一个……终日悲郁的废人……”
“大哥哥……”小男孩此时轻轻拉住了男子的粗糙的大手，笑容真挚地望着他同样粗糙的脸颊。
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淡淡温热，男子缓缓睁开眼，当那张充斥着担忧和关心的小脸挤入了他低垂的视线中时，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暖意在心间升腾。
“我会的……”他低低念道，那目光深处冻结许久的一块寒冰仿佛融化开来。
有如冰雪融化后的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