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引信
“你说什么?”
徐稷双拳重重砸在桌案之上,手中的壶盏碎裂开来,但纵是酒液四洒,他亦仿佛无所觉察。
“父王……薨逝!??”他眼瞳中充盈着震恐之色。更是毫无察觉自己已是立起,“不可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父王……”他声音中的震骇仍未有半分消减,音调更随之陡然拔高,“是怎么……”
……
听闻那些侍卫的汇报,一种沉寂在厅堂内地无声铺展开来。最终……他缓缓地坐下。
“他……”徐稷轻念道,瞳眸中看不出一丝色彩,“死了……死了……”
“死了……呵呵呵……”他宛如失魂,口中不断地重复着。
“殿下,节哀啊。”那老者有些不安地劝道,看到徐稷状若疯癫的样子,他老目闭合,更是心痛的无法言说。
显然,他以为徐稷是因为心魂受过度的冲击而致。
“不!”徐稷徐徐抬首,本是昏沉的眼中却浮现一抹深深的异色。
他笑着拭下了眼角的泪痕,声音逐渐高亢,“他死了……他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不同于方前,这次他的笑是那样的歇斯底里,又是那样的狂肆,那样的畅快,在这一时间,他仿佛将心中积压的所有郁结一泄而尽。
“殿下!”那老者大惊道,他骇然望着面前挥舞着双臂的徐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嘿嘿……嘿嘿嘿……”徐稷低低笑道,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梦幻起来,“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老天待我不薄……终归……终归还是赐给了我另一个机会啊。”
他此前展露的所有颓废,或是落寞,都顷刻间如潮水般消隐无踪。连一丝痕迹都不见。
轻声念到这里,他眼中黑光一现,蓦地起身向着殿外而去。
“殿下!你要去哪里?”那老者疾呼道,身形亦是随了出去。
“当然……”黑发散起,徐稷目中的狂热与激动一点一点地变为了阴寒,“去集结整合我的人马!”
“事不宜迟!”微光闪过,目中已满是果决与狠辣,“本殿必要占得先机!”
“唉——”看着徐稷策马飞速离去的身影,那老者重重一叹。
在经历了黑暗之后,每一线曙光,都足以令人彻底癫狂。
更何况,在经历了不甘与嫉恨,在那深扎心魂的执念下,只需一丝微弱的火星,便足以成燎原之势,噬灭所有理智。
而眼下的徐稷,无疑便是如此。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秦王暴死的讯息传入了另一座府邸之中。亦是在这一切的同时,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在王城……乃至云秦境内扩散开来。
……
屏风卧榻,木桌古琴,清弦吟鸣。
但袅袅琴音,却骤然中断。
徐翊手指停住,难以置信地转过身,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惊疑,还有深深的迷蒙。
“父王?”他手指伸出,口中轻声而念,“你……”
终究还是没有出口,他缓缓合上了眼,手指滑落。眼中蕴着的哀色无声扩散,愈发浓郁。
“父王身体一向康健,为何?”同样是沉默片刻,他望着那些跪报的心腹,终是发问。
一人答道,“据属下所知,王上是似乎因为……”
他目光垂下,声音亦是变得颤抖,“因为……气急攻心……竟是呕血而亡……”
徐翊很轻地吐了一口气,“……”
“殿下。”他身旁有将领忽然出声,但他的声音很是低沉,“眼下,我们是不是应该?”
徐稷深深闭眼,尽力不让自己此时的情绪露出一点端倪,“父王忽然薨逝,乃是举国之哀。此时着实不妥。”
“……?”那将领欲言又止……
深深蹙眉,终于他还是压低声音道,“殿下,属下以为,不可不防啊……”
“退下吧。”徐翊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该如何做,本殿心里很是清楚。”
“可是……”
“退下。”这次的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待身边的人均属退走,徐稷方是缓缓睁目,他本是云淡风轻的眼眸中,蕴含的已不是深深的哀恸,更不是惊惶……而是……一种苦涩般的茫惑。
他的魂海中,一道如飘云般的轻喃始终久久未散,萦绕心魂。
“而对有些人,亦是如此。”他轻轻咀嚼着这句似是无意的话。
“呵呵呵……王兄啊……”他惨笑道,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腾起的云雾,“眼下的你,想必一定是欣喜若狂吧。”
这个时机,如此之巧。巧到……足以让这时的“那个他”丧失一切理智。
但既然已登入这座【舞台】便没有人的意志,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忽然耀起的曙光,已足以让一个本是沉稳的人癫狂到不计后果。
“真的…一定要是如此吗?”他轻声而问。“父王,您教给我的,这一日终究还会到来的。”
缓缓睁开眼,一缕幽然的寒光自他澄澈的眼眸中飘过。
但这一切绝非无因,冰冻三尺非乃一日之寒,多少年间互相积压的猜忌、怨还有嫉恨,他没有办法,亦没有资格,将之忽视。
双方都不可能拱手相让,更何况是已经近乎“接近”的他!”
“父王。”他轻轻笑道,“当年你有意共扶我二人,本意是互相制裁,避免一家独大。”
“但看来成效无论,祸因便已于当初便早早埋下。”
哪一方心怀侥幸仁慈,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底深渊。
“武王……”他魂海中再次浮现了那道身影和那骇世龙威下轻渺淡语。
……
武都
武桓坐于席案侧,静静听着汇报。
“褚衡将军已经率人据驻把手黎阳关,一切皆按王命,处置妥当。”
“还有一则消息,一切果然如王上所料。”那人徐徐而言,“那秦王今夜已是暴死。”
“此事本王已是知晓。”武桓头也不抬道。
“王上,秦王既死,云秦定生内乱。可要趁势而入?”他目中满是热切。
“呵呵,不必。”武桓淡笑着摇头。
“此时若是强行攻伐,只会令云秦内外齐心。一同拒敌。”
“但若不管视之……”他嘴角抿起弧度,“那就可是一场精彩的好戏了。”
……
“呵!”一声刺耳的讽笑响起,令武桓眉头微蹙。只见武麟懒懒地倚在殿柱上,抬头看着主座上的武桓,“王上这一手坐山观虎斗,真是妙计。”
“不过你真的那么确定……”他悠然道,“这两只虎真的斗地起来吗?”
武桓闻言一笑,目中闪过诡异之色,“怎么,你想听吗?”
“王上若是愿意,某自当恭听。”武麟声音低下,“我也很想知道……”
“汝言中之意,”武桓微眯双眼,淡笑道,“是在吩咐本王不成?”
话音未落,武桓幽深的眸中便陡然掠过了一道金红之光,
武麟的瞳孔霎时收缩。他的眼瞳深处,亦是有两点赤芒缓缓旋转而现。而随之带来的,是一种仿佛源自灵魂的剜骨剧痛,自他的躯干疯狂蔓向全身。
他面色狰狞,汗如雨下,倚着殿柱的身躯在颤栗中不断缩降,缓缓滑下……
一只膝盖触地,却死死支撑着不肯再度跪下,口中死死压着几乎蹦出的声息。
“呵呵…”武桓见状又是一笑,眼瞳中的赤光仿佛更深了几分。
扑通!
武麟的身躯彻底蜷下,双膝触地。身体如沐地狱岩浆中,无比剧烈地颤抖着。
“记得!既然屈于本王膝下,就该摆好自己的位置!”武桓斜目而视,漠然看着面前跪倒的男子,“本王的容忍,可不是无限的。”
他噙着笑意看着武麟,仿佛带着些欣赏般。
“也罢。”武桓一挥衣袖,瞳中的金红之光与武麟目中的赤红旋涡一同散去,而武麟身躯的瑟缩亦是随之停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你要庆幸,本王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武桓的漠然之声落在他的耳中,阴厉无情。
“下一次,你也许就不会有这种好运了。”
“呵……呵……”武麟低低笑道。“那是……自然。”
武桓目光转去,就在武麟以为他要离去之时,他却忽然开口道:“本王偶然听闻,云秦内部,两位王储之间素有不睦,但有秦王镇着,显然不太可能撕破脸。”
“想要激化这种矛盾……”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很是不易,可让本王多费了一些心思。”
武麟稍稍愣了下,一对虎目亦是抬起。
“徐稷。”他评价道,“身为云秦的大殿下,本居尊位,却常年被幼弟压制。心中的嫉恨虽然碍于秦王而深深隐下,不敢表露丝毫。”
他将手掌盖在面前的烛火上,火苗亦变得很是微弱。
“但!”他声音拖得很长,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跪倒的武麟,“压抑地越是狠,随之积累的便会更多,那爆发之时便更是不可收拾。”
“同时,也越不容易因为理智而短暂平复。”
“所以本王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造出一个小小的引子。”
“呵……呵呵……”武麟低喘道,“引子……”
这时,武桓轻轻吹气,那道微弱的火苗随之重新绽开炎光。
“泗池之会。”武桓依旧柔和而言,“他徐稷落入本王手中,而徐翊却尽展云秦之威。”
“虽然,”他绽开一个幽寒笑容,“这亦是本王刻意而为。”
武麟:“…?”
“这种天大的落差。”武桓依旧缓缓而语,“所带来的挫败感虽然让他更深地认识到徐翊的“威胁”,但也会彻底击垮他的信念,直到……”
“秦王的……死!”